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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七月二十二日到二十七日

但是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塞西利亚对斯普林罗夫的爱慕之情也在她的内心深处暗暗萌生。第一次爱情经历的迷人感觉,不是继承或替代以往心中的其他情感,而是扎下全新的根基,正如日落西山后我们凝视着淡蓝的天空,看到在茫茫的夜空中悄然出现的第一颗新星。

她重复了上百遍他分别时说的话,“不要忘记我”。她觉得这句话的涵义可能很平常,然而她还是禁不住细细品味,从各个角度审视它,并赋予它爱情和忠贞的涵义——表面上看,她考虑这样的涵义只是像欣赏寓言故事一样,借此打发时间;而在她内心深处的孤独时刻,她又承认他的话可能含有更深的意味。因此在他离开她后的几个小时里,理智与幻想便像小猫咪与鸽子嬉戏一样,开始只是欢快而平和地挑逗,可是到了关键时刻,猫却显露出残酷与执拗的本性。

现在来看看推动故事发展的更为实际的因素。实在是巧得很,就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本身虽微不足道,却把这个故事中相关人物的过去与未来联系起来,因此显得相当重要。

吃早餐的时候,塞西利亚又见到了那位邮差,但他没有送来她所期待的广告回音。就在这时候,欧文进来了。

“嗨!”他边说边吻了她。“你肯定没有着急,对吧。斯普林罗夫告诉你我做什么去了,你也发现那儿没有火车,对不对?”

“是的,我都知道。但是你怎么瘸了?”

“不知道,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塞西利亚,我希望你喜欢斯普林罗夫。你知道,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我知道,我觉得他不错,只是——”

“好像是天助人愿似的,我竟然会在那儿碰见他,不是吗?我到了车站,了解到我不能乘火车回家时,我的脚却好像好多了。我开始步行回家,沿着一条铁路线旁的山路走了大约五英里。后来我突然觉得,要是我因为步行而加重这只脚的伤势,那我今天可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因此,我想找个地方投宿。附近没有村庄和客栈,最后我找到了一所庄园的看门人,在有一条小道穿过铁路线的地方,他领我进去了。”

他们继续吃着早饭,欧文打了个呵欠。

“昨天晚上恐怕你在那个庄园的门房里没睡好,是不是,欧文?”他妹妹问道。

“说实话,我的确没睡好。我住的地方非常闷热,非常狭窄。门房那么小,守门人只有把他自己的床让给了我。啊,还有,塞西,我要告诉你一件跟这个人有关的非常奇怪的事。——天啊,我差点把它忘了!现在我就告诉你。正如我刚才说的,他只有把他自己的床让给了我,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太挑剔,而且他非常热情,热情得让人觉得奇怪,我就同意睡在他床上了。他自己在我身边的地板上简单地铺了张草席就睡下了。我很累,但怎么也睡不着。我想我要是不来这儿投宿就好了。不能入睡的一个原因是,前半夜运货的火车一直在我旁边咔嚓咔嚓地响;更糟的是,看门人睡觉时不停地说梦话,还不时地往这儿或那儿伸胳膊伸腿,打到床架的支柱上,床就颤起来。我觉得在那儿特别不舒服,根本就没法入睡,最后我就叫醒了他,问他刚才做什么梦,于是他请我原谅他打扰了我。但是那天晚上我无意间说出的一个名字让他想起以前拜访过的另外一个陌生人。那个人也偶然地提到了同一个名字,而且一些奇怪事件和那次见面有关。那件事发生在好几年前,但是我说的话让他想了起来,让他觉得恍如昨日。‘是哪个名字?’我问他。‘塞西利亚。’他说。‘是什么事?’我接着问。他就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在伦敦,借了一些钱,再加上他的积蓄,就在汉默斯密斯开了一家小客栈。一天晚上,大约是小客栈开张两个月之后,附近的闲人们都跑到西敏寺去了,因为国会大厦着火了。

“他的小客栈里除了他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于是他就开始收拾顾客们在匆忙中丢下的烟斗和酒杯。后来有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小姐走了进来,问是不是有一个女人在等她——简·泰勒小姐。他说没有,然后问那位小姐是不是在这儿等一会儿,并领她到里边一个小雅间去。有一个玻璃隔板把那间屋子同吧台隔开,好让店主能看到坐在那儿的客人是否需要什么东西。那位姑娘局促不安和忧郁的举止使店主感到好奇,不停地透过隔板看她。她看上去对她的生活感到厌倦。她坐在那里,双手捂住脸,很明显这间房子不适合她的心境。后来,年龄大些的女人进来了。她称呼那先来的姑娘泰勒小姐。店主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为什么你不把他带来’?

“‘他病了,看样子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听了年长女人带来的这个消息,年轻小姐立刻晕倒在地板上,显然是由于这个消息引起的。店主跑进去把她扶起来。还好,他们尽了一切努力,没有费太长时间就使她恢复了知觉。可接着他却感到很震惊。‘她是谁?’店主对年长女人说。‘我认识她。’年长女人回答,语气中蕴含着深远的意思。年长女人和年轻的小姐看上去有某种联系,但彼此并不熟悉。

“那时候年轻小姐渐渐苏醒过来了。店主突然想到(他显然是一个过于好奇的人)在她这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下,他可能了解到她的一些真实情况。他俯下身去,嘴巴贴近她耳朵,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就是在那种半昏迷状态下让一个女人放松警惕可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是我做到了。’看门人说。当他问她的姓名时,她立即回答:‘塞西利亚’——然后突然停住口。”

“和我的名字一样!”塞西利亚说。

“是——你的名字。呃,当时看门人想,这名字可能和简一样,是她临时编造出来的,好让他们无法追查她;可我觉得这无意中说的话是真的,而且她马上又加了一句,‘噢,我说什么了?’接着又完全失去了知觉——这次是因为恐惧,年长女人当时对她另一个名字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她的这种疑虑比店主强烈得多。很明显她主要的目的是迷惑那个年长女人。看门人从那个上年纪的女人不经意说出的话中,还了解到跟这次一样的会面已经有过几次了,而且,这位随从或同伴从未怀疑过她会谎称自己名叫简·泰勒小姐。

“她醒过来了,在那儿休息了一小时。她首先把她的伙伴打发走(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而后离开了酒店。接着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店主,让他对这些情况缄口不言。按他的说法,他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你后来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一点儿也没有。’他说。哼!事情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他竟然再也没有听到什么!‘不管怎么说,你知道她姓什么了吧?’我问。‘哎呀,哎呀,这是我的秘密!’他继续说。‘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会流落到这个地方。作为一个酒店老板,我是个失败者,你知道。’我揣测了一下看门人的情况,一定有人让他做这种职务并替他还清了债务,作为让他缄口的筹码。但我也说不准。‘啊,对了!’他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直到今天晚上这个时候,我才听到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我眼前立即出现了那位年轻小姐晕倒时的样子。’然后他就不再讲话,睡着了。一定是讲故事使他备感轻松,就像《古舟子咏》 的老水手一样。他后半夜一动也没动,也没再出声。哎,这不是个离奇的故事吗?”

“是的,确实是,”塞西利亚轻轻地说,“非常,非常奇怪。”

“她怎么会说出你这样一个最不平常的名字呢?”欧文继续说,“那个人显然是很可信的,因为他没有充足的动机来编造这样一个故事,而且他也不可能做到。”

塞西利亚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哥哥。“你没有发现跟这事有联系的其他事情吗?”

“什么?”他问道。

“你记不记得可怜的爸爸曾经无意中说过——塞西利亚是他在布鲁姆斯伯利时第一个心上人的名字,后来她神秘地弃他而去了?我有一种直觉,那是同一个女人。”

“噢,不——不像吧。”她哥哥说。

“怎么不像,欧文?在英格兰就没有其他女人叫这个名字。爸爸说过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

“一八三五年。”

“那么国会大厦是什么时候起火的?等等,我来告诉你。”她在仅有的几本书中寻找记载事件日期的目录,结果在一本旧的历史课本中找到了。

“国会大厦是一八三四年六月十六日晚上烧毁的。”

“在她和爸爸认识前约一年零三个月。”欧文说道。

他们沉默了。“要是爸爸还活着的话,这个故事对他该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呀!”过了一会儿,塞西利亚说,“而且我们这样离奇地知道了这件事。要是刻意寻找她的秘密的话,我们可能寻遍半个地球,也不会找到什么线索。如果我们真怀有某种动机,要找出比爸爸告诉我们的这个悲伤故事更复杂的内幕,我们就应该到布鲁姆斯伯利去。不过我们别指望去那儿,我们离那儿有二百英里呢。而且,在那儿有什么消息等着我们,那个秘密可能会是什么呢,欧文?”

“天知道。我们通过这种方式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如果她是同一个女人的话),只不过是种巧合罢了——如果我们有朋友的话,可以把这个家庭故事讲给他们听。但是对于这件事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在这点上就相信命运吧。”

塞西利亚坐在那儿默默地思考着。

“今天早上没有你广告的回音吧,塞西利亚?”

“没有。”

“我一进来就从你表情上看出来了。”

“真想不到连一个回音都没有。”她伤心地说,“这里肯定会有人需要家庭教师吧?”

“是的。但是那些需要家庭教师并且支付得起这笔费用的,大部分都靠朋友的推荐来找,而那些需要家庭教师而又付不起钱的,就用他们的穷亲戚。”

“那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继续跟我住在一起。别为这点困难烦恼,整天都不开心。我能养活你,塞西,尽管过得简朴一些。一周二十五先令确实不多,但是很多手工艺人挣得也不会再多了。我们就像那些为别人打工的人一样节俭地过日子吧……我们飘泊到这里,就得过这种贫穷艰辛的生活。”他沮丧地加了一句,“但这总比在郝克桥镇整日担心受怕,觉得整个世界都为你脸红更好过一些。”

“我不会再回那儿去的。”她说。

“我也不。呃,我一点也不后悔咱们走过的路。我们从世俗中逃避出来是正确的。”他的语气中含有一些无奈,使人难以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另外,”他继续说,“对我来说,处境会很快好转的。我希望我在这儿的工作是长期的,而不会只有两个月。肯定会更长些,但一切我都没把握。”

“我希望我能找到点事做,我必须找到。”她信心十足地说,“你想想,格拉菲尔德先生说过,过了十月初他们就不再需要你了。这是很可能的事。而我全靠你过这个冬天,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们考虑了很多种能让一位年轻小姐体面谋生的方案——在想象中差不多都是简便易行的,但到了想再试着登广告时就都放弃了。他们这次登广告要求的条件更低了。塞西利亚对自己的冒失行为感到很苦恼,她不应该向外界把她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说成是一名合格的家庭教师。她还想象,她这种傲慢正是没有女士要雇用她的一个原因。她的新广告更谦逊地刊登如下:

寻求幼儿教师或陪伴职务——一个年轻人想得到一个适合或高于她以上能力的工作,工资适中,善于针线活。——地址:布迪茅斯·雷吉斯十字大街3号G.

晚上他们去寄信,然后在广场上散了会步。不久他们碰到了斯普林罗夫,同他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欧文注意到他妹妹的脸变得绯红。很奇怪,几分钟后他们又和斯普林罗夫碰面了。

这次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了一会儿。爱德华表面上是和欧文说话,而他全部的思想都集中在隔得稍远的那位姑娘对他说话的反应上。他的眼睛几乎总是盯在她身上。姑娘也听得很认真,眼睛却一直盯着地面。据说男人用眼睛恋爱,女人用耳朵恋爱。

欧文自己和他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斯普林罗夫又缺乏大多数同龄人的自信,因此现在他该对他的朋友道晚安了,或者提些有趣的新鲜事作为他继续靠近塞西利亚的理由。他有一个新的想法——建议划船穿过水湾,他们都同意了。他们到了码头,登上一艘停泊着的被喷涂得花里花哨的木船,转舵划走了。塞西利亚坐在船尾掌舵。

那天傍晚他们划了船。到了第二天傍晚,他们感到又有划船的必要了。接下来,一个傍晚接一个傍晚,他们都在划船。划船的时候,塞西利亚总是坐在船尾,手中抓住舵柄的绳子。她身材的曲线随着小船起伏,天真地前后摇摆,和小船弯弯的船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似乎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欧文很想试试他用桨划独木舟的技巧,爱德华不喜欢独木舟,结果是欧文一个人去划独木舟了。见到欧文已登上独木舟,斯普林罗夫就提议用双桨划着船跟在他后面。那时海岸边游人如织,水也有点上涨,而且船上没有舵,斯普林罗夫考虑到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完成最后的划行,就要求塞西利亚和他在一起并像以前那样掌舵。她走进船内,他们沿着她哥哥的水迹划行。这样他们在水上度过了第五个夜晚。

从此,这对心心相印的情人更加期望亲密交往和单独相处。 3T4/g143vwY0dk1HFFSxJpKGq9pr/382Kyj3dXmrEdZMTmNuS34Be3mH8rQ4nw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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