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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七月二十一日

一个星期四的早晨,镇上那个声音低柔的传令员在布迪茅斯的大街小巷宣布,当地要举行一次乘汽艇到路尔温德的观光活动,出发时间是当天的六点整。那天天气晴朗,欧文和塞西利亚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便和其他人一起去了。

他们到了海湾后,从海滨起伏的小山上往内陆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这时,塞西利亚突然想起再往内陆走上两三英里会有一座很迷人的中世纪古迹。由于做过一些考古工作,欧文对它的特点比较熟悉。现在他意识到他距离古迹这样近,就想去证实一下他业已论证的相关理论。他算了算,觉得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那儿,而且能够在小艇离岸前赶回来。他在小山上和塞西利亚分手后,便径直往山下走去,接着又爬上了一个开遍石南花的山谷。

塞西利亚就站在欧文离去的山顶上,一边等他回来,一边细心地欣赏着身边的景色。她前方的南面,一望无际的英吉利海峡静静地展开。朵朵云影淡淡地飘落在海面,海水便呈现出比头上天空更凝重的蓝色。前面的水面上点缀着几只船帆各异的小船。船帆的颜色从雪白到棕红,各不相同,五颜六色的船帆在落日余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多姿多彩。不一会儿,远远地从小艇上传来铃声,提醒乘客该上船了,跟着是一首竖琴和小提琴演奏的快活的曲子。优美的乐曲从船上缓缓扬起,与拍岸的涛声遥相呼应。浪尖过后,浅滩显露出来,接着波涛也缓缓散去,冲上遍布鹅卵石的沙丘。

她转过脸来,面向陆地,极目远望,看是否有欧文回来的迹象。但是,她只看到美不胜收、宁静如画的景色。顺着这个方向放眼望去,宽阔的山坳闪耀着夕阳的余辉。亮丽的紫色的石南花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石南花正在盛开,鲜艳欲滴,花谢之后那种难看的棕色,现在一丝一毫也没有。夕阳里,鲜花的颜色显得分外浓重,仿佛已游离于地表之外,飘浮在红光四溢的空中。山脊与岩石之间的小峡谷使整个盆地轮廓丰富多彩,丝毫不影响它绵延起伏的风貌。在这些峡谷中,她注意到一丛丛又高又密的蕨树。树高大约有五六英尺的样子,树叶绿油油的,清新亮丽。树丛像一条宽宽的丝带,幽深的小径蜿蜒其中,又恰似深深山谷旁的小溪,曲曲折折直至山脚,随即融进青青草地。蕨树丛中摇曳着棵棵蜀葵,花色暗粉,比任何阴影下的粉色都要浓重。一些小小的、圆圆的洼地像酒窝一般点缀其中。到处都是圆圆的水塘,不过,现在已经干涸,上面几乎爬满了茂密的灯心草。

船上的最后一遍铃声又敲响了。塞西利亚刚才思绪恍惚,忘却了自己,也忘却了她在找什么。她心急如焚,怕万一欧文被落下。她抓起手帕的四个角,把当地特有的贝壳、植物,还有化石标本包起来,往沙滩上走去。她融入了从各处有趣的景点聚拢来的人群。有的来自小客栈;有的来自农舍;有的来自还没有在内陆跑多远的出租马车。他们采用最原始的办法上船——登上装有两个轮子的狭窄的跳板。女士们则抓着一条绳子。塞西利亚在最后徘徊,不愿意跟上去。她一会儿看看小船,一会儿又看看后面的山谷。她的拖延惹恼了雅各伯船长。这位船长是混血血统,矮胖而健壮。发动机已经起动,水映火光,汽笛鸣响,水手们非常急切地催促乘客上船。他大声嚷道:“喂,小姐,对不起,我得告诉你,船就要开了。你还在找谁呢,小姐?”

“我哥哥——他往内陆去了,没走多远,很快就回来了。请你等他一下行吗——就一会儿?”

“说实在的,恐怕不行,小姐。”塞西利亚看着船上这位圆脸的胖汉,眼神中清楚地流露出她心中的意愿。船长也是同样,内心活动也表现在眼睛里。由于他做了这样的回绝,他的虚荣心本能地想证明自己并不像她想的一样缺少人情味。在这种思想的诱惑下,他愿意做点牺牲,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做些职责以外的事。他一直不愿开船,直到船上的乘客开始嘀咕起来。

“哎,不用担心,”塞西利亚果断地说,“你们走吧,我要等他。”

“呃,把你留在这儿不合适,”船长说,“我真希望你别再等了。”

“他肯定是去火车站了。”另一位乘客说。

“不——他来了!”塞西利亚一边说,一边注视着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看到他正在急匆匆地走下遍布石南花的山野和海岸之间的一条山谷。

“他五分钟之内到不了这儿,”一个乘客说,“人们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要抓紧时间。事实上,如果……”

“您看,先生,”船长说,口中带着歉意,“那是她哥哥。她就一个人,只等一会儿就行了,现在已经看见他了。想想如果您是这位年轻姑娘,也像这位姑娘一样有个哥哥,一天晚上,您也像她似的站在这空旷无人的海岸上,您也会让我们等的,是不是,先生?我想您会的。”

在谈话期间,那个急匆匆朝这儿赶路的人走进了一片洼地,近处突起的山崖遮住了上山的小路,他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了。大约有二三十码距离时,人们又听到了他踏在硬石板上清脆的脚步声。这时候他仍然在山崖的后面。为了节省时间,塞西利亚想先登上跳板。

“让我帮你一把,小姐。”雅各伯船长说。

“不,请别碰我。”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登上去。一只脚先往前滑二、三英寸,然后一只脚再挪上来,就这样交替着向前走。她全神贯注于她的动作。她的嘴紧紧地抿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跳板,手抓着绳子,脑子里只想着那块木板的落脚处真是窄得让人讨厌。此时,后面的脚步声使木板较低的一端有些晃动,跟着迅速的一跳,走来的人便到了她的身后。

“噢,欧文,你回来了,我真高兴。”她说着,但并没有回头,“别,别晃跳板,也别碰我,千万不要……哇,我上来了。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她继续说着,声音并不高。一上船她就转过身看他。

她的脚已稳稳地登上了甲板,目光抬起来,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的双脚了。她打量着这位新来的人——陌生的裤子,陌生的马甲,陌生的脸。不是她哥哥,而是个陌生人。

跳板撤掉了,船桨开始滑动,接着又停下,退回来,忙乱地拍打着水面。而后猛地转过来,小船驶进了深深的水中。

有一两个人打着招呼:“你好,斯普林罗夫先生。”而后他们再看看塞西利亚如何承受这样的失望。她的耳朵听到这位主管制图员的名字时,也看到他径直朝她走过来,跟她说话。

“格雷小姐,对吧。”他边说边摘了摘帽子。

“是的。”塞西利亚说。她双颊发红,尽量不露出曾私下打听过他的羞愧的样子来。

“我是斯普林罗夫。大约一个小时前,我走出考夫斯门城堡后,很快便碰到了你哥哥,他正往那儿去。他走错了路,又因为他的腿或是脚受了伤,走起来有点瘸,所以正打算往回走,不去看古迹了。我建议他该去看看,因为他离那儿很近了。看过之后,他可以不回到船上来,而直接到安格尔伯雷车站去——这样走近一点。在那儿他能赶上末班火车,直接回家。我该告诉你他的情况,好让你别太担心。”

“你看他瘸得厉害吗?”

“啊,不厉害。只是因为走的路太长了。他依然可以走回家去的。”

知道了欧文的情况,塞西利亚松了一口气。她可以稍稍地打量一下给她捎信的这个人——爱德华·斯普林罗夫了。这时他摘掉了帽子,想凉快一下。他比他哥哥要高些,他的脸庞和头的上半部分长得很标致,洋溢着男子汉的英气。可是,他的拱形的眉毛,弯曲得有些太柔和,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说,过于精巧了。然而平心而论,他的体形和外貌的特点使人相信,虽说这些特点不能证明这个心理内向的人在世上会有多少惊天动地之举,但那些有伟大成就的人们却都不具备他这样良好的外貌。他的前额有一条细长的皱纹,不然前额会更加平滑,而从他的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健康朝气,表明那条皱纹是过早地爬上了他的额头。

尽管他还没到头脑精明、心理成熟的年龄——能够跟高尚思想的最后一个弱点告别,并且着手置办房产、开始投资,但是他已到了一个年轻生命的新时期。在这个时期中,经历了充满希望的新生与令人失望的死亡之后,他已经开始积累阅历,而且开始有了初步的成效。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已经想出了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些情况的结局。”有些时候他又流露出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我们好像从前就经历过这种时刻了。”

他穿着一件很随意的灰色外套,一条翻卷起来的黑色方巾作领饰。方巾的结系得乱糟糟的,而且还歪着,褶缝里落进了一些白色的灰尘。

“真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继续说着,瞅了瞅她的面庞。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而且交融在一起。他们凝视的目光超过了良好教养所允许的时间的两倍。他们彼此都用一种清澈的、聪颖锐利的眼光注视着对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使他们由衷地感到特别亲切。他们虽尚未牵过手,也未互致敬意,但是,有一种比数字证明更有力的东西使他们相信:“一条纽带开始将你我连在一起了。”

两张脸孔都不自觉地表明他们近来都在琢磨对方。欧文像对塞西利亚描述这位年轻的建筑师一样,也口无遮拦地对建筑师讲述过塞西利亚的情况。

他们开始交谈起来。谈论的只是一些最琐碎、最平常的话题,然而双方都感兴趣。接着竖琴和小提琴乐队开始演奏一支欢快的曲子。甲板也已清理好,人们准备跳舞。

在这过程中,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落下,月亮在船尾冉冉升起。海面非常平静,人们可以清晰地听到船桨后面数不清的水泡在水中破裂的轻柔的哗哗声。不跳舞的乘客,包括塞西利亚和斯普林罗夫,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由于跳舞使甲板不断晃动,他们要么靠在桨轮的箱子上,要么站得远远的,注视着船桨掀起的波浪。随着波浪的起伏,船桨在涌起的浪花中微微地轻轻滑动。

他们到达布迪茅斯港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白色、红色或绿色的灯光点缀着海港。斑驳的涟漪渐渐散去,像金色的尘埃忽明忽暗。对面的小径在月光下微微闪烁,一直伸向天际。

“我到车站去,看看火车到站的准确时间。”他们一上岸,斯普林罗夫便急切地说。

她对他表示了深深的感谢。

“也许我们能一起去。”他犹豫地提议说。她看上去拿不定主意,他便推说要给她指路,执意相陪。

到了车站,他们发现,从那个月的第一天起,格雷选择回家的那趟火车已经不再在安格尔伯雷车站停了。

“真对不起,我把路给他指错了。”斯普林罗夫说。

“呃,我并不着急。”塞西利亚回答。

“嗨,肯定没关系的。他会睡在那儿,然后坐早晨第一班火车回来。但是,你怎么办呢?就一个人?”

“这一点我很放心,女房东很友好。现在我必须回去了。晚安,斯普林罗夫先生。”

“我把你送到门口吧?”他口气中带着请求。

“不用了,谢谢。我们住得不远。”

他望着她,像一位侍者恭候着她改变主意,但是她主意已定。

“别——忘了我。”他低声说。她没有回答。

“让我时常能见到你吧。”他说。

“可能你永远不会了——我要走了。”她带着眷恋的口吻回答道。然后她转身走进十字街,跑进门,上楼去了。

一开始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突然消失后,却常常让人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对这位小姐,斯普林罗夫品尝到了这种失落感。更让人难过的是,在这样一次令人喜悦并且激情洋溢的邂逅之后,她似乎暗示他们永远不会再见了。这位年轻人轻轻地跟着她,站在她的房子对面,看见她举着一支蜡烛,走进了楼上的房间。一会儿,她走到窗前拉下了窗帘,他的视线便被遮住了。凝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爱德华感到了一种无望的失落。这跟逻辑家们推测的,传说中亚当第一次看见太阳落山时的感觉一样。像他那样没有经验的人,也会认为太阳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一直等到她的身影两次走过窗前。这时他知道不可能再看到那迷人的身姿了。于是他离开这条街,穿过港口大桥,到了河对岸,走进他孤独的小屋里。他走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便隐隐约约想起两句诗:

有一种希望太和绝望相似,

慎重也不忍加以窒息。 Ar+Fi1KwbUyaAwD8xOoIPrMg7vB1Ludyvl3vqosNsUTFnUV0oJgygyRRoiALmr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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