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人的思想是易变的,没有哪一种想法是一成不变、永远重要的。任何一种重要的思想都会让一些其他偶然的杂乱想法压缩到分子那么大;任何一点小小的念头却会扩展,直到占据了整个头脑。那时候塞西利亚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于是年轻建筑师的形象便充满了她的脑海。第二个晚上,她又开始重复同样的话题。
“他叫斯普林罗夫,”欧文回答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看来出身相当低微,只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我觉得他是个农夫的儿子,或是类似这种人的后代。”
“噢,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们往下坡走的时候,总会不断地碰到有人爬上来。”但不管怎么样,欧文总觉得这是斯普林罗夫的不足之处。
“他现在肯定年龄不小了。”
“噢,不,他大约二十六岁,不会再大了。”
“啊,我知道了……他长得怎么样,欧文?”
“我很难说出他确切的长相,要说清楚总是很难。”
“他的个子矮小吗?我觉得对于大多数男人,我们都可以说他们矮小。”
“我想该说他是中等个。但我只看见他坐在办公室里,自然对他的体形和身材拿不准。”
“你若看准了多好呀。”
“或许你行,可是我不行。”
“你当然不行,你总是这么让人生气。欧文,我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人,我觉得就是他——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他。他的头发是浅棕色的,鼻子扁扁的,圆盘大脸。他还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当他看东西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了。”
“噢,不,那不是他,根本不是,塞西利亚。”
“一点也不像吗?”
“一点也不像。他的头发是深色的,鼻梁高高的,牙齿齐齐的,脸上带出聪慧的样子。我只能想起这些了。”
“啊,这就是了,欧文。你已经说出了他的样子。但我并不觉得他长得令人喜爱,或者……”
“英俊?”
“我并不是指这个,但是你既然想到了,那么,他英俊吗?”
“相当英俊。”
“他整体看上去很有吸引力吗?”
“是的——噢,不,不,我忘了。不是的,他的马甲很邋遢,还有领结,还有头发。”
“真是讨厌……这都怪他自己,可怜的人。”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虫——除了在学校学的那些简单的诗歌外,他还熟悉莎士比亚,甚至了解每个不起眼脚注的含义。真的,他算的上是个小诗人。”
“真是太棒了!我从前还没认识过诗人。”
“你现在也不认识他呢!”欧文淡淡地说。
她的双颊变得绯红。“我当然不认识。这我知道。”
“你登的广告有消息了吗?”欧文问道。
“噢,没有,”她说。那被她遗忘的,曾经一整天写在她脸上的失望又凝结在眉头。
又一天过去了。到了星期四的时候,她并没有主动询问便对那位主管制图员了解得更多了。斯普林罗夫和格雷已经成了好朋友,他主动给格雷看了他写的一些诗,有些是伤感的,有些是幽默的。这些诗偶尔会发表在一本杂志的诗人之角。欧文把这些诗拿给塞西利亚看,塞西利亚立刻就认真地读了起来,她觉得这些诗很美。
“哎呀——斯普林罗夫可真是聪明。”欧文简练地说。
“当然啦——真的,我觉得他很聪明,”塞西利亚说着,非常激动地从诗稿上抬起头来,“写了这么多美丽的诗!”
“你说什么哪,塞西利亚?嗨,我不是指那些诗,我根本就没读过,我是说小伙子在谈论恋爱时所说的话。”
“你能告诉我吗?”
“他说,真正的爱人激动万分地发现与一位美人儿私订终身,就像黑夜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但他不知道那是一只蝙蝠呢,还是一只鸟。当他冷静下来,就会把它拿到光线下看个究竟。他想看看她是否年龄相当。但是不管年龄相当与否,他都会认为她是一个宝贝。过段时间后,他便会考虑她对他来说,是不是般配呢。不管般配与否,他都称她是他的,而且必须维持这种关系。再过一段时间,他又问自己,她的性格、头发和眼睛,是不是我想拥有的那种呢?假如不是我想拥有的,我是否就下定决心斩断这份情缘呢?当他发现这一切都是个错误的时候,争执便开始了……”
“他们结婚了吗?生活幸福吗?”
“谁?噢,那假想的一对。我想他说——嗨,他说什么,我真的给忘了。”
“你就是傻在这儿!”年轻的小姐沮丧地说。
“是的。”
“但他真是个讽刺专家啊——我想我现在对他不感兴趣了。”
“这你可错了。他不是个好讽刺人的人。我相信他是个感情冲动的小伙子。恋爱的时候,他会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
星期四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塞西利亚私下里又把那些诗读了一遍。
星期五,他哥哥说,斯普林罗夫告诉他,他打算两周后离开格拉菲尔德事务所,到伦敦去另谋高就。
一种难言的忧伤刺穿了塞西利亚的心。她想,为什么她会对这样一个消息感到忧伤呢?为什么她会关心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呢?在她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真真切切地陷入烦恼之后,什么时候她的心情才会快活起来,回到从前,就好像一切烦恼都没发生过一样呢?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对于欧文带来的消息,她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