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约翰·拉斯洛普是阿克罗波利斯小镇一个普普通通的电报员,对于那些喜欢把别人独特经历作为谈资的小镇居民来说,孤身一人居住在寄宿宾馆的约翰·拉斯洛普,除了酗酒外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不仅是因为他每天的经历乏善可陈,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主动和小镇的居民交流。人们只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过往经历一无所知。因此,阿克罗波利斯小镇上的居民认为约翰是一个古怪的人。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不会产生任何有趣的变化,事实上连约翰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从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开始作为一个电报员四处奔波,作为一个居无定所的人,他不认为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他时常想:我也许就会这样孤寂地生活直到生命的最终。但是,与苏珊的相遇让他改变了看法。
苏珊是一个老海员的女儿,这位老海员出于私心,一直不让女儿建立自己的家庭。他控制着女儿的一言一行,要求她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照顾自己身上。在他的影响下,苏珊从一个温柔美丽的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唯父命是从的傀儡。即使在父亲去世之后,人到中年的苏珊仍然没能摆脱父亲的影响,她像父亲在世时一样,一个人居住在靠海的房子里,从来没有试图改变生活。
在一个美丽的黄昏,约翰到海边为苏珊送一封来自远方的电报。苏珊邀请这位已经筋疲力尽的电报员,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并且为他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约翰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久违的温暖与感动,他开始尝试着和苏珊聊天。聊着聊着,约翰和苏珊发现他们的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不仅如此,许多不知如何对外人道的话,在对方面前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一丝微妙的情绪在他们的心底浮现,从那天开始,约翰每一天都去海边与苏珊谈天说地。没过多久,小镇的居民就听闻约翰与苏珊已经陷入热恋中,一个个震惊不已,有人感叹:“啊!没想到那个孤僻古怪的约翰居然还有坠入爱河的一天!”有人怀疑地说:“这怎么可能,我看八成是一贫如洗的约翰看上了苏珊的遗产了吧。”约翰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但没有放在心上,他想只要和苏珊真心相爱就够了,旁人说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为了能永远和苏珊生活在一起,约翰轻装简行地离开了他生活了20年的阿克罗波利斯小镇,与苏珊在她海边的房子结了婚。因为同样缺少家庭的关爱,所以约翰和苏珊都非常珍视他们的家庭。婚后的一段日子他们过得幸福而温馨。但是这样的日子没能一直持续下去,起因是约翰失去了他的工作。在约翰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他也曾失去过工作,但那个时候他孑然一身,失去工作仅仅意味着寻找另一份工作,他从没为此担忧过,现在却无法从容地面对。小镇邻居怀疑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回响在耳畔,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我没了工作苏珊会不会嫌弃我?要凭借她的遗产过日子,她会不会不再爱我了?这种想法使得他整日闷闷不乐。苏珊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眼里,丈夫能时刻陪伴在身边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又怎么能体会丈夫害怕失去她的心情呢。她想,约翰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在这荒僻的小地方待得太久了,他就像是一只在天空遨游的雄鹰,怎么会愿意一直陪我待在这个小地方呢?因此她对约翰说:“约翰,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栋房子,我们把这栋房子卖了然后去纽约走走你觉得怎么样?”其实约翰一点都不想离开,在他眼里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家,他想和苏珊一起在这里度过余生。但是,想现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能更容易找到工作,他同意了苏珊的建议,他们将海边的房子租出去,来到了纽约。
在纽约谋生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容易,约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海上操作员的工作,可苏珊并不同意他干这个工作。因为工作一次需要离家四个月之久,苏珊无法想象自己孤身一人待在陌生的纽约那么长时间。但是约翰却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在他看来,如果他不能把握住这个难得的工作机会,早晚有一天他会失去苏珊的爱。因此不管苏珊是温言细语的恳求,还是疾言厉色的指责都没能打消他乘船出海的念头。无奈之下,苏珊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以游客的身份和约翰一起上船,这样他们就不必承担分离的痛苦了。于是苏珊和约翰一起登上了他工作的那条船,开始的时候船员们对以家属身份上船的苏珊十分排斥,他们觉得拿着丈夫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陪他一起吹海风是一件特别愚蠢的事情。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苏珊的体贴和善良打动了,即便是最粗鲁的船员在苏珊的面前也会特别温和有礼。他们送给苏珊一把舒适的椅子,让她可以在约翰工作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就这样这艘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成为了约翰和苏珊的第二个家。尽管一直漂泊在苍茫的大海上,苏珊和约翰仍然觉得自己很幸福,他们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一直陪伴着对方直到生命的终结。然而一切未能如他们所愿,在两年后的一次航行中,约翰发现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他听不到远方传来的信号,连苏珊在他耳边的低语也听不真切。开始的时候,他还心存侥幸,觉得这不过是暂时的情况,只要他简单治疗一下就能恢复正常。但是医生的诊断让他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他永远都不能恢复听力了。在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不能自拔,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苏珊接到了她房客的电话,房客说他的经济状况出现了问题,因此无法继续租住苏珊的房子了。这也就意味着苏珊和约翰失去了一条重要的经济来源。苏珊心慌意乱,在与中介协商失败后,她决定立刻回到小镇去处理这件事情。尽管并不想在此时离开妻子,约翰还是答应让苏珊返回小镇。在送苏珊去火车站的时候,约翰几次想将自己失聪的事情告诉妻子,但看着苏珊因为焦急而迅速憔悴下去的脸庞,他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想苏珊这个时候已经非常难过了,我不能再把我的事情告诉她,这不仅于事无补,还会让可怜的苏珊变得更痛苦。为了不让苏珊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约翰一路沉默着。苏珊以为约翰是在为家里的经济状况担心,于是她故作轻松地对约翰说:“别担心,亲爱地。我一定能够处理好的。再说即使我们真的失去了房子的租金,你的薪酬也足以支撑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苏珊的话让约翰更加痛苦了,强打精神送走了妻子,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恍恍惚惚地想:如果我因为失聪停止出海,那我和苏珊的生活就会失去着落。不,我不能让苏珊过那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日子。这个念头让约翰失去理智。他想:我必须要再一次乘船出海,航行中遇到的情况只有那么几种,我只要定时编一些信息汇报上去就不会出问题的。于是,他向船员们隐瞒了自己失聪的事实,和他们一起登上了船。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约翰总是躲避着船员们不与他们交谈,船员们也没有在意。他们认为约翰只是太思念自己的妻子了,总是默默地拍拍约翰的肩膀表示安慰和理解。时间久了,约翰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战战兢兢,他想:失聪这件事也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我仍旧可以像以前一样在海上航行,相信不久以后我就能平安回去和苏珊团聚了。
然而事实并未如他所愿。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早上,船长发现不远处驶来了一架德国军舰。很明显这艘军舰是冲着他们来的,一旦被他们追上船员们将全部成为俘虏。他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冲着约翰大声喊道:“约翰,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附近有德国军舰?快,向附近船只发送求救信号,再耽误下去我们就都完了。”从船长焦急的表情中,约翰知道有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这让船长火冒三丈。他拽着约翰的衣领,不停地冲他喊叫,“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吓傻了,快点快发求救信号!”约翰费力地试图听到一言半语,但是徒劳无功。无奈和慌张占据了他的心,终于他崩溃地大喊出来,“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我一直瞒着你们,其实我早就聋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从他崩溃的表情里船长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去找其他会发求救信号的船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求救信号发送出去,但是已经太晚了,德国军舰已经追上了他们的船,船员都成了军舰的俘虏。他们被带到了德国军舰上,直到这个时候约翰才知道自己的隐瞒究造成的恶果,他十分愧疚,不知所措地向大家表示歉意。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原谅他,所有人都鄙夷而嫌弃地看着约翰,有几个船员还用脚踢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这一幕被军舰上的军官看到了,他嘲笑道:“到这个时候你们还有心思排挤自己人,这就难怪你们会轻而易举地变成俘虏了。”“他才不是自己人。”被俘的船长气急败坏地朝军官吼道,“就是因为这个家伙隐瞒了自己耳聋的真相跑到船上当信息传递员,才让我们收不到位置信息成了你们的俘虏。他是这艘船的罪人。”
这句话引起了军官的兴趣,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约翰的神情,发现他的确什么都听不见,于是哈哈大笑:“这样说来是他帮助我顺利夺下了你们的船只,那他就不该和你们这些俘虏一个待遇。”他叫来一名士兵,对他说:“这个人可以在船上任意活动,你找间屋子让他住下。”
就这样约翰得到了在船上随意行走的自由,开始时他并不想离开船员们,但是每个船员都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他,他无法承受,于是像逃难似的跑到了那个德国军官给他安排的房间。那个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德国士兵,他十分不乐意与这个失魂落魄的囚徒待在一起,他拿起房间里的一桶海水向着约翰泼了过去,约翰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原本想攻击那个德国士兵,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他想:我是罪人,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于是,他拖着自己疲惫麻木的身体蜷缩在甲板上。正当约翰昏昏欲睡的时候,德国军舰的长官下达命令,炸毁他们俘获的那艘美国船。炮弹从约翰的身边呼啸而过,在不远处炸开,巨大的冲击波让约翰昏了过去。当醒来时,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耳朵恢复了听力,他既可以听到德国水手的交谈声,也能听到远处的汽笛轰鸣声。愣了一会儿以后他想:这是一个机会,现在船上所有人都认为我什么都听不见,他们对我毫不设防,我要利用这做点什么弥补我的过错。于是他从船上的餐厅拿了一把刀,回到了甲板上,趁发信号的德国士兵不注意,一刀了结他,然后将他的尸体沉入了大海。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不间断地向远方发送求救信号,漫长的等待过后,约翰终于收到了美国舰队的信号。约翰告诉这个舰队的电报员,他和其他船员都是这艘德国军舰的阶下囚,他们希望得到救助。很快美国舰队做出了回应,他们告诉约翰会在黎明到来之前赶到德国军舰的位置,将他们都解救出来。得到确切消息的约翰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跑到关押船员们的地方,兴高采烈地说:“嘿!伙计们,我总算能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就在刚才我联系到了一家美国舰队,他们说马上就会来救我们了。”兴奋过头的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处在敌人的舰队上,路过此处的德国士兵听到了这番话,将约翰绑到了德国军官的面前。听到报告的德国军官满脸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向美国舰队传递了信号?”还没等到约翰回答,他已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美国舰队,那是美国最新型的舰队。德国军官知道大势已去,他无力地摆摆手说,“没想到我会因为一个阶下囚成为俘虏,但是你永远无法活着离开了。”“行刑官!”他叫道,“把这个人给我拉下去枪决。”当约翰被带下去的时候,行刑官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装的吗?难道你不怕死?”此时约翰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跟着行刑官离开了。
甲板上的船员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几乎就在他们获救的同时,约翰失去了生命。这使得船员们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们知道是他们的行为逼迫约翰铤而走险失去了生命。
三个月后船只回到了纽约,船长带着约翰去世的噩耗找到了苏珊。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苏珊说,约翰在船上的表现是多么英勇多么伟大,并将报道约翰英勇事迹的报纸一次次地指给苏珊看,用尽办法宽慰她。但是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苏珊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对那些荣誉做出任何反应,最后老船长的耐性终于耗尽了,他丢下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苏珊独自离开了。苏珊就这样木木地待着。过了许久,她才终于相信约翰真的已经离开了。她将那张报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不仅有难言的悲痛,还有一股无法忽视的自豪感。她想她的丈夫是个舍己救人的英雄,她要回到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凭着他们之间的回忆和他给予自己的这份自豪感度过自己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