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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魏宁格:男与女=灵与肉

“世纪末”仇视女性的理论家首推奥地利的奥托·魏宁格(Otto Weininger,1880—1903),该人在“五四时代”曾被鲁迅提及,对国人来说并非全然陌生,但是他的基督教与柏拉图传承的思维内涵不易为国人掌握。年代与他较接近的一位评论家简要地综括了魏宁格哲学:性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之手段,它只是它本身,而且,“男性就是它自身,女性则是另一回事”。在魏宁格的思想里,显然有叔本华(Af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的影子:“生命是邪恶的。性别分化是生命一个手段。因此性别分化是邪恶的……生命这出戏的英雄是男性,坏人是女性。男人是精神,女人只是尘埃。”

魏宁格短暂的一生只留下了一本鸿篇巨制:1903年发表的《性与性格》( Sex and Character )。他的哲学前提基本上是柏拉图主义,但为了迎合当时的时尚,他无可避免以达尔文主义为出发点,却又立即把它否定。他认为“人类是朝性别全面分化、明确的性别异形(dimorphism)方向发展”的命题是站不住脚的,“在较高级的动物群里,性别异形化的增长毫无依据可言”。 事实上,水蚤的两性差异是如此之大,几乎像不同的物种,甚至不同的属,人类望尘莫及。 达尔文以后的生物学发展显示出性别的中间状态存在于器官甚至细胞层次。 “不论动植物,在胚胎阶段都存在着双性的雏形,因此,同性恋不该被视作胚胎发展受到阻滞的返祖想象(atavism)或性别分化不彻底,也不该视作反常……依我看来,所有具体的有机体都具有同性恋与异性恋状态。” 既然否定了进化论,魏宁格亦不赞同达尔文的“男性在生存竞争中比女性多变化”的命题,他认为女人性别之内也出现多样性。 但在一一驳倒时下流行的种种对女性不利的进化论命题后,魏宁格的论证却没有将两性一视同仁,因为生物学的原理基本上不适用于已进入精神界的人类,不如采取柏拉图式的理念思维,把男性与女性当作两个理想的型:M质体与W质体。

理念归理念,在现实世界里,凡人身上都是男性化与女性化的混合,比例因人而异。魏宁格并因此得出两性互相吸引的法则:最男性化的男人与最女性化的女人相辅,最男性化的女人则与最女性化的男人相成。 但是不管如何调配,男与女的本质是不变的。阉割不会把男性变成女性。 同样道理,是女性身上男性质体的增长促进了妇女解放运动的诞生,但这只是模拟男性。从事妇女解放运动者已经不是纯粹的女性,已比纯粹的女性高级,因为后者是不会要求解放的。女人一旦沾上了男性质体,即获得提升:“女人身上的同性恋因素乃她的男性化之产品,它预先假设了一个更高级的发展。” 虽然如此,“思想史上从无一位女性,纵使是最男性化者,能够比得上第五、第六流的男性天才”

从理想上来说,男性的最高境界是“天才”,虽然历来只有极少数男人达到这个境界,能达到这个境界就是超脱现象界,与“永恒”挂钩。但即使最堕落的男性也有这个可能性,而最高等的女性则连门都没有。女性化理念是什么,即魏氏称之为“W质体”者,乃是一丛毛病与缺陷的总称:被动、无自我、无真理概念、无反省能力、非道德、无内涵。在这里,魏宁格采取了形而上决定论,两性相异不再是生理现象,亦非性心理的形态,而是灵与肉的对立。人异于动物,出现对真善美理想的追求,此乃对永恒界的向往,但这个向往只出现在男性身上。唯有超脱实体的形式思维方能令人达到不变的永恒,但在女人身上,“思想与感觉却是等同的” 。“男性有意识地生活,女性的生活则是无意识的。” 男人意识生活的最高境界就是对宇宙整体的总回忆,它在天才身上才全面展现,在一般男人身上呈现比较零碎,女人则全然缺乏,她们回忆的内容限于情欲、婚姻与子女,概属现象界之事物。

在男性的精神境界里,包含全人类的过去成分越多,他对不朽的追求亦越强烈,这股趋向永恒的冲动其实是克服时间的尝试。缺乏这种“高级形式的回忆”的女性自然不会有不朽观。作为一个纯粹生物体,她们也不会有“自己的个性”(their own personality)。 浮游于感觉世界的女性与逻辑思维无尤,对永恒的真理缺乏热忱,甚至不能理解,因此女性不太讲究说话的真假,与男人说谎是“不道德”者不同,女人的情形是“非道德”。 魏宁格依据康德的哲学,认为逻辑与伦理学具有同样的结构,都是建筑在超时空的共相之上,皆非女人所能掌握的形式。因为哲学是“理想的自我对现实的自我的激励”,它不是陷于现实、缺乏内省能力的女性所能经历的。 同样道理,美的理念是男性的追求。他从人类存在的局限去追求无限与永恒,结果却把它投射到女性身上,把她想象成“美”的化身,这个投射掩盖了女性的肉欲本质。形体界的肉体会变老,女性的性器官如靠近看更丑陋不堪。 因此,男人把这些当作永恒理念的化身,乃是追逐镜花水月。作为男性投射对象的女性自身不会懂得美的理念,她对男性的想象就从来没有产生类似男性脑海中“圣母”一般的理念。 同样道理,女性贞洁的假象也是男性造成的,这个精神化的牢笼禁锢了女人的肉欲本质,促使歇斯底里成为女性的流行病。 女性因为只有承受性,方才容许男性把鄙视肉体的思想加诸其身,结果导致了“妇人在本体论层次上的不诚实”(the ontological untruthfulness of woman)。

事实上,“W质体”是与超脱形骸的永恒界无缘之物,因此女性是肉体爱欲之化身。“女人只是性欲,男人则是局部性欲”,男体能被挑起性欲的部位是十分有限的,女体的性欲地带却扩散于全身。 性欲的局部化使男性较少为情欲驱使与另一者结合,他要求保持个性,也因为这样,才保留了超越感官世界的可能性。女人则不然,她并无真正的自我,常以自身肉体散发吸引力为荣。 她们无中心主体,总是受与另一体结合之本能驱使。“女人恒常地活在与她认识的人混同的境界里。” 她不论采取“母亲”还是“妓女”形态,都以颠覆男人的个性为鹄的,乃一股溶化、混合、泯灭、非个性化的力量。

母亲的目的是生育,妓女的目的是性本身。 这两者都是生物界的现象,也是女性本质之所在。男性将女性投射为“圣母”乃自欺,将女人想象成远离性的圣洁处女,则是抹杀妇女本性。母亲生育就与性脱不了关系,作为一个性别,女人其实整天想的都是交媾,因此对做媒特别感兴趣,缺乏自我的妇女,在自己攀附了男人后,又汲汲于促成别人的交配,她们最反对的就是单身,乃是物种延续的经纪人。 每个男人都有天才的火花,纵使微不足道,他的自我完成在摆脱种族、变成“个人”,而不是参加种族的繁殖,因此父性不能满足男人。 两性的目的显然背道而驰,但婚姻制度仍然是男人发明的,因为母系社会只知有其母不知有父,男性却有建立秩序的欲求,而婚姻亦将女性沦为财产,缺乏自我意识的女性除了无法建立社会秩序外,其财产观也是不发达的。

在“母亲”与“妓女”这两种形态之间,母亲在思想上的等级最低,女诗人都带有一点妓性。在男人之间,非智力型的男人才会被母性的女人吸引,伟人多偏好妓性的妇人,因为后者有趣,与生育无关。 母亲只照顾男人的身体,不能触及他的心灵,也不理会个性的发展。 但是把女性形态与男性形态做对比的话,则会发现母亲与天才的功能相同,他们都为人类的前途默默努力,只不过一个在精神界,另一个在肉体界罢了。 妓女的形态则接近男人性别里的政客,他们都哗众取宠,力图己利,在世俗中猎取名利,与精神界无尤,代表的并非人类建设性的一面。

魏宁格将亚历山大、恺撒与拿破仑都归入“政客”类,他的“男性”定义显然异于一般世俗,尤其是本书将论述的美国性别两极化底下的男性观——后者以在异性恋中优胜为界定标准。魏宁格则连世界的征服者都不归入顶级男性的行列,而是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三大领域:艺术、哲学与宗教当作了纯男性的天国。最纯粹的男性是与女性全然无关者,他这个前提导致去性的结论,男人去性,才能去掉女人,令两性脱钩;自我空白、完全受男性塑造的女人才会获得解放,成为真正的“人”。至于人类将由此绝灭亦不打紧,因为取消了肉体,灵魂才获得解放。

魏宁格在书出版的同一年自尽,年仅23岁,似乎乃他思想钻入了牛角尖所促成,不能完全归咎今日流行的抑郁症。他自身是否因性别暧昧造成内心矛盾的猜测亦无根据,因为他分明说异性恋是一种无明,造成人类堕落,有助于摆脱它的任何安排都比它好:“同性恋有可能是比异性恋为更高档的形式。” 他对女性的仇视甚至不能归咎于失恋和女人纠纷,与叔本华和斯特林堡(Johann 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不可同日而语,似乎乃源自灵肉冲突的哲学,也是这种思维导引他走火入魔。根据一位为他写传者,魏宁格在书中对“母亲型”的描写倒是有他妈妈的影子,魏氏留下的文字里有关他妈妈是一片空白:她是一个在丈夫面前完全丧失个性的女人,善良而又单纯,善于照顾子女的身体,尤其注重食物。

魏宁格的论述从精神主义的基督教—柏拉图思维出发,与自然主义的达尔文进化论南辕北辙。魏氏哲学反倒类似当时的象征主义运动,两者都抵制科学唯物主义的猖獗,主张唯有人的精神活动才能通向永恒的精神世界。d但魏氏学说与当时具思想界霸权的进化论实异曲同工,共同面对19世纪末的“文明没落”议题。后者从文明进步内在的危殆性入手,认为过度文明,就是人工化加深,日益与自然脱节,造成本能退化、人种堕落、男性日趋女性化,并因此逆转“生物越进化,性别亦越两极分化”的轨迹。魏宁格则把两性相异形而上学化,结果导致一种循环论的历史观:堕落变成周期性的,历史上凡出现这种时期都是M质体比例下降、W质体相对上升的时代。 现时代尤其落入这个范畴:现代文明在他眼里是女性化加上犹太化的结果。 耐人寻味者,魏宁格自身是犹太人,虽非来自信仰犹太教的家庭,他本人则迟至1900年方归化基督教。 对基督教的执迷,令他把犹太教判为女性化的宗教:两者都缺乏向往精神界的超越,两者都无自我、无荣誉心,都太注重人间的家庭。正是犹太人发明了共产主义,而且犹太人中连男人都喜欢做媒:“最男性化的犹太人也比最不具男子汉气概的雅利安人阴柔。” 事实上,犹太人可归入黑人与黄种人一类。在魏宁格的书中,也出现当时尼采与老罗斯福等人对中国人的看法,似乎表达一种共识:中国人全民族都女性化,男人也留辫子,不长胡子,岂是偶然? 0QIxCV1AyWcIXDlk2bOJLUgOQ1tbjnf/HLdOq8I17e7zjTSWuPJbg8sRtGjii9Q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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