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73至1874年,哈佛大学的校监爱德华·克拉克(Edward Clarke,1820—1877)医生发表了《教育得看性别:女孩成功有多少机会》( Sex in Education ; Or , A Fair Chance for Girls )以及《脑的建构》( The Building of a Brain ),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生常谈提供了科学的基础。他引用最新的权威:达尔文于1871年发表的《人类的由来》,书中指出进化阶段越高,性别亦越分化,雄性的新陈代谢率高于雌性,因此多变异,具有更多的属性面对自然淘汰,变得更强、更聪明,雌性在新陈代谢方面已经不利,又被母职加诸其身,唯有依赖雄性一途,既然无须全面投入生存竞争,就越来越落后于雄性。达尔文又将心智功能排成位阶,最高是理性,然后依次是想象、直觉、情感,最后是本能,男性偏向上层,女性偏向下端。克拉克把达尔文学说应用到教育学上头,并敲响警钟:要求女子承担男子一般的教育会使她的大脑受损、胸部退化、子宫萎缩、经期停顿,非但成不了事,反而对社会而言糟蹋了当好母亲的材料。
从同一个达尔文主义前提出发,美国心理学泰斗G.斯坦利·霍尔在19、20世纪之交提出男女教育分途说。霍尔乃现代心理学创始人冯特(Wilhelm Wundt,1832—1920)的美国大弟子,他回国后从事改造教育的工作,并于1892年与其他25位学者创立美国心理学协会(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并出任首任会长。霍尔反对中学男女同校,似乎和民国初年中国的保守派观点相同,但后者是感叹“有伤风化”,霍尔的论据则是以生理学为根基的心理学。他认为两性在心理上很不同,在成长的关头上,任何一方必须在不受对方的影响下,才能“顺乎自然地”发展得完整。霍尔不是性保守的卫道之士,他甚至支持妇女解放,不过他的看法是妇女该从男性理想底下解放出来,而不是去变成跟男人一样:
男人与女人不论在活动范围、感觉、皮肤、器官、能力、所犯的罪、所患的疾病各方面都不同;这些差异被今日的科学加以推演、强调,因此文明日进,两性差异必日增。在原始状态,男女身体结构与从事活动都差不多,真正进步发生在两性分殊,把原先存在的差异予以繁衍与加强。性别之间的差异,在具性活动的阶段就达到了顶峰。小男孩与小女孩玩在一起,做同样事情,在多方面品位相同,对性无知觉。人到了老年阶段,两性的差距也开始复合——老汉与老妇变得彼此相同,在此意义上,也成为无性别。
唯有在青春期,两性的差异最显著。在此阶段上,几乎世界各地有此共识:男女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在这个紧要关头上至少需有两至三年彼此隔离,让心身都发生酝酿作用,达到功能的成熟,导致婚姻生活。这个倾向亦充分表现在家庭生活上。从12到14岁,兄弟姐妹过着比以前更彼此脱离的生活,无论在家内的操作、游戏、兴味,皆出现分殊。这全是生物学现象,是正常的。因此,学校及其他机关就该把这个分殊推至极端,使男孩日益成为男子,女孩日益成为女子。我们该尊敬性别差异的自然法则,切不可忘记做母亲与做父亲是大不相同的。男女当各自终止相互模仿,终止相互为对方设下楷模,好让各自发挥本性,在两性交响乐中奏出和音。
显然,在“对性无知觉”的小孩阶段,两性不分化状态并不碍事,但为了成长以后“导致婚姻生活”,就必须“使男孩日益成为男子,女孩日益成为女子”,这是由异性恋体制规定的一项急务。霍尔为此重弹了“文明越进化、性别越两极分化”的滥调,无甚创意。他的创新在于提倡男性在小男孩阶段必须“重温”(recapitulate)人类进化的初民阶段。“重温说”的创始者是德国进化论大师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1834—1919),他认为人从怀胎到诞生是在9个月之内重温从单细胞到人类的千百万年进化过程,而文明人的童年阶段则相当于“初民”的进化水平。霍尔则把它应用在教育学上,他责备现代教育,尤其是女老师把小男孩柔弱化,再演变下去会造成人种退化。 既然男孩成长的各阶段会“重温”人类文明的进化史,待到了成年阶段自然会超越“初民”阶段,但能保留一个健康的本能内核,使文明建立在一个更建康的基础上。然而,霍尔不主张女孩去“重温”初民阶段,在他的眼中,女性代表的正是“文明化”功能,对复活了的男性本能具制衡作用,但文明只有女性一面就静止了,没有男性带头冲锋的文明就是守成。这正是他的男女教育分途说的精神所在。这个分途说的出发点显然是达尔文“雄性是物种的革命派,而雌性则是物种的守成者”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