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世纪之交的思潮在思想史上一般称作世纪末(the f in de siècle)。前章已显示:贯穿着“世纪末”思潮的是“文明没落”“人种退化”与“阳刚的隳沉”等母题。这股思潮如今我们已感到陌生,在19、20世纪之交却是远为广被的达尔文主义话语的一个重要成分。该世纪之交和我们的20、21世纪之交有一个显著的不同。当时达尔文主义占压倒性优势,因此,即使是社会人文思潮都多少带点生物学色彩。我们的世纪之交则被笼罩在语言学与高科技大众传媒的影子底下,符号思维成为时尚。如果用上一个世纪之交的时尚来判断今日,肯定会把当代文明判决为已无可救药地掉到了颓废(decadence)的谷底,因为人工的符号远离生物的本能,一个让符号完全覆盖了本能的文明无疑已进入死巷。但今人并无这种危机感,乃因为今日抽象符号至上的思维,与上一个世纪之交的生物主义全然背道而驰。
“世纪末”思潮如今看来有其局限,也有它无法解开的死结。达尔文进化论造成的总氛围仍然是相信进步的,因此也是乐观的,它的文明观却内含危机感。一方面,宇宙进化从生物界演变到人类文明被认为是直线上升;另一方面,文明是人工的,文明越现代化、人工化,即越偏离自然界,最终会否受到惩罚?因此,当时的思想界又开展该给现代文明保留一个健康的本能基础的讨论,而这个首要任务的重担则落到了男性的身上。
用性别介入文明观制造了下列一连串问题:按照进化乃从简到繁、从同质到异质的轨迹,当时出现了颇为风行的“文明越进化,性别越两极分化”的信念。它涵示了男性是比较进化的性别之命题。事实上,从达尔文开始,进化论都有“雄性是进化的先锋,雌性是物种的守成者”之说。然而,文明如果有偏离本能界的倾向,则文明越发达、越现代化,男性就会越趋“女性化”,亦即男性之女性化成为文明没落的指标。这种焦虑感在当时衍生了男女教育分途的学说,并促进了让男孩回归“原野”为文明保存一个健康的本能内核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