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这个绿眼睛男孩都没有提过他的哥哥……尼尔道格拉斯。
就像是一个陈旧的、不值得回忆或提起的名字一样,男孩的眼睛之中、嘴巴之内、灵魂之里,满满的只装得下他的“父亲”,那个以谜为名,自命为肯安德鲁的男人。
他为他死,虽死犹生。
“孩子!”
猛地,沈天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大汗淋漓,且喘着粗气。“孩子……”
“他死了。”这个时候,苏沐阳清冽的声音传进了沈天的耳中。“死于溺水,但如果海水不杀死他,他也会被胸口潦草的缝合后所引起的感染与并发症带走,相对比较,溺死算是比较温和的死法了。”
沈天只是坐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陆地,至于这是哪里,在这一刻沈天不是很想知道。
他脑中只有那个孩子的身影,他如此单纯,却又对生命置若罔闻,他如此渴求着父亲的认可,可又如此抗拒着生存的机会。
沈天忘记告诉这个孩子很多事情,甚至还忘记了将尼尔的事情告诉他……可是他是否知道呢?如果他知道的话,又意味着什么呢?
“El……”沈天呢喃了一声。
“什么?”
“ElDouglas,他的名字。”沈天喃喃自语着,脑中闪过了那个被男孩成为肯安德鲁的男人最后的面容,他立刻惊厥,问道:“你,你查到那个谜的去处了么?”
“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很利落。”
“这样啊……”沈天立刻就萎靡了回去,他下意识地问道:“那,El的尸体呢?”
“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救了你一个人。”
也就是说,葬身大海了吧?
沈天听到这里,有些怅然,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来,开始大量四周……这是一个简易的汽车旅馆,而只有一扇满是污垢的窗联通这外面的世界。
“尼尔呢?”
“不清楚,我没在见过他,没准跑了也说不定。”
沈天看了半响,突然又问道。“你说会有第二个吗?”
“第二个什么?”
“El。”
苏沐阳坐在板凳上,双手环胸,陷入了沉默,她凝视着面前面无表情的沈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悲伤。
苏沐阳隐约察觉到沈天心里有什么光熄灭了……就是这种方式,毫无声息地熄灭了,仿佛从来都没有燃烧过。
苏沐阳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还以为你会更歇斯底里一些。”她说道。“你会很冲动地要去为那个男孩报仇,要去逞英雄找到那个男人杀了他。”
“以什么立场呢。”沈天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喜欢这种死亡,让人连生气都觉得可笑,总归到底我救他不对,可不救也不对,他活着不对,死了也不对,我一个旁人,有什么资格站出来到不平呢。”
“但你心中的光却灭了,沈天。”
“我父母工作很忙,自我记事起就是奶奶带着我长大,每年都盼着父母能回来看我一眼,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父母自从我三岁生日过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沈天突然开始谈起自己的事情。“然后直到我小学毕业那年,我突然收到了父母的遗物,也没什么东西,两套破旧的军装,和堆积如山的功勋章,就这些。”
沈天努了努嘴,又耸了耸肩膀。
“连张旧照片都没有,我父母长什么样儿啊,他们对我有没有什么期望啊,这我都不知道。”沈天继续说道。“那两套衣服和功勋章就是我爸妈了,哝,这一摊无机物就是我父母,我就是他们的孩子。”
“沈天……”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被人杀害的。”沈天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理会苏沐阳的呼喊。“那一刻我就觉得,我这辈子有了一件肯定正确的路,于是我就来当兵了。”
“沈天……我……”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猎鹰小队是专门处理国外一些安全问题的事情的,我父母生前所在的部队的性质也和这个小队很相近,我就考进来,然后终于找到了杀害我父母凶手的线索。”
沈天摸出了一包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自顾自地抽着。
“就是这个叫做七宗罪的地方,里面的某个人,害死了我的父母。我最开始以为就是一个犯罪集团,端掉就一定能找到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但你知道吗?苏沐阳。”
沈天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顿。
“当我看见那个绿眼睛男孩一点点走向死亡的时候,我突然就不这么确定了。”
“……那个男孩跟你说了什么?”苏沐阳此刻的心也是混乱的……太像了,这个沈天的人生经历,跟自己小学的挚友沈浩行太像了:没见过父母,由奶奶养育长大,小学毕业突然音讯全无。
但苏沐阳也清楚,凭借这几点相近的人生经历就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另一个人,是极为荒唐的做法。
她决定开始调查沈天的身份,但不是现在。
“我不知道,但他就是改变了我的看法。”沈天摇了摇头。“这是我跟七宗罪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们就肯牺牲这么一个孩子来完成目的,那如果我继续下去……我会不会因此牵连更多的无辜者。”
“不会。”
“嗯?”
“当人们有所选择的时候,没有人是无辜的。”苏沐阳这么说道。“人们选择,人们前进,人们会为了自己的行为负责,有人享受,有人忏悔,有人赎罪,别人的选择跟你无关,你既然选择了继承父母的意志去成为一名军人,那么这就是正确的。”
沈天吸完了整根烟,将烟头堆在地上,目光凝视着最后燃烬前的那一点点火光。“我们谈正事吧。”
“好。”苏沐阳坐在了一旁,给沈天递过去了一瓶烈酒。“这个组织,是有什么可以洗脑的东西么?毕竟就算你在怎么解释,说实话,我现在还是无法接受一个孩子仅仅是通过教育就可以有那么高的觉悟。”
“我不知道,那个男孩看起来完全是出于自愿。”沈天没什么精神地爬了起来,坐在了苏沐阳的身旁灌了一口烈酒入喉,辛辣感让他找回了一些真实感。“对他来说,那个组织……那个叫做肯的年轻人就是他的“上帝”,他全心全意地信仰着他,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真的是如此吗?”
“并非……那个男孩本身就有问题,他对于生并不热衷。”沈天叹息了一声。“没准是报恩也说不定。”
“报恩?你觉得这个组织的人像是什么慈善家?”
“很多这种非法组织成员之间的关系都说不清道不明,虽然你我都不太愿意承认。”沈天偏头看向了苏沐阳,又道。“你难道猜不到么?”
苏沐阳的眼神躲闪开了。“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至少知道那个心脏不好的年轻人是索马里地区人口走私分部的头目了,叫做肯安德鲁,他最近要进行换心手术,是个好时机。”沈天分析道。“坏消息是我们线索断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提供换心手术以及其后续的康复治疗设施的医疗场所或者私人诊所么?”
“都是国立大型医院,肯不会去的。”苏沐阳摇了摇头,但随后她拿出了一份合同,在沈天面前晃了晃。“但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心脏的递交合同?”
“对。”苏沐阳笑了笑。“有了这份合同就相当于有了鱼饵,虽然目前鱼竿还没有呢,但至少有了饵也不算太坏,是吧?”
“也是。”
这个时候,沈天终于笑了起来。
“也不算太坏。”
随后,当天晚上,沈天和苏沐阳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拦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关不是什么七宗罪的线索断掉,而是没钱。
“你身上没带钱?”沈天难以置信。
“卡都丢了,带你住的那一天汽车旅馆还是我临时从大海里捞来的零钱。”苏沐阳也不甘示弱地抱怨着。
“那你钱包呢?”沈天持续难以置信。
“你以为我们九死一生从游艇上逃下来,我那套晚礼服有兜装钱包?”苏沐阳愤愤不平,同时为沈天展露了一下这套破旧夹克兜里的空无一物。“汽车旅馆的钱还是我卖掉晚礼服和捞到的钱勉强凑上的呢,我也想有钱啊,但我的钱包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那咱俩现在咋办?”沈天依旧难以置信。
“还能咋办?桥头凑合一宿呗。”苏沐阳翻了个白眼,就率先带着沈天开始找流浪汉温暖的家:桥头。
“那咱们是不是还得带点什么报纸之类的当垫着的?”沈天完全没有流浪汉的经验,他刚刚还琢磨要不去公园长椅上凑合一宿,没想到苏沐阳选择的却是桥头。
沈天用自己的表情活灵活现地展现了不乐意去的想法。
“你出身金贵没睡过桥头可以理解,那你这身西装还是能卖点钱的。瞧,前面是个小当铺,你去把这套衣服扒下来买了,我们就能回汽车旅馆在凑合一晚上了。”
苏沐阳立刻借坡下驴,提供了一条可行方案,流畅的程度简直像是早已谋划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