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来人本为寻邓训而来,在得知邓训已经离开人世之时,还依然长跪不肯离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小人姓谢,名流枫,家父先前为邓校尉座下文部侍郎。”
“你既是寻邓校尉而来,如今我家老爷已经西去,你为何还要长跪不起,这又是何道理?”阴氏见来人头上的残雪融化,不时有水滴下,正欲招呼丫鬟取面巾过来。不等阴氏开口,邓绥的随身丫鬟林秋儿便急急地跑了过来,将一块面巾递到来人的手上。
阴氏愕然地看了看丫鬟,眉头轻皱,无奈地发出一声轻叹,挥了挥手,沉声道:“退下罢。”
“夫人息怒,容在下示明来意。”那谢流枫用面巾擦去额上雪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阴氏,道:“家父乃邓校尉座下侍郎谢群,三年之前,小人随家父一同跟随邓校尉在边界行职。”
阴氏目光一动,疑惑地道:“既是老爷生前随从,上府造访,本该礼待才是。”脸上带着几分无奈,黯然道:“只是,府上三子同为边尉之身。皆因边乱国事为重,本应该守孝之时,也不顾父亡之殇,依旧前往边乱之地尽职。此时我府上皆为女眷之身,公子若是多做停留,恐有诸多不便。”
谢流枫沉声道:“小人明白,原本登门造访,只是想寻校尉有一事相求。”轻轻地抬起头,朝着阴氏的身后看了看,正色道:“六个月之前,小人受之皇命,前往窦统领处任职。小人才离边界不到半月,家父便感染风寒而亡。”
阴氏目光一黯,苦笑道:“那羌乱之地,高寒恶地,断非适宜之所。若非如此,老爷也不会走的如此突然。”
红肿的双目之中,两串热泪悄然而落,惨声道:“你既已在宫中任职,为何会从边界来此?”
谢流枫的双目中,闪烁着绵柔的光亮,纵是心中依然萦绕着亡父的悲伤,可是丝毫没有影响他坚毅和阳刚。仰头轻叹一声,道:“家父身亡,小人便返回悼丧守孝。”
阴氏轻轻地站起来,朝着谢流枫挥了挥手,道:“既是如此,你便请回罢。”
忽地,谢流枫腾地站身子,急道:“夫人,请留步。”
通的一声,跪道地上,道:“小人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看在邓老爷的面子上,帮帮小人罢。”
阴氏面色一变,吃惊地看着谢流枫,道:“你,你有何事?”
谢流枫抬起头,沉声道:“三月之前,皇上拔戚正纲,窦氏一族皆落身成寇,非亡即囚。”
阴氏身子一抖,双目之中带着无比的震惊,颤声道:“你,你是说,你先前在窦统领座下任职么?”
先早之前,普天之下,皆为窦氏之势。纵是在年初春暖花开之时,那窦氏之人,依然为宫中能号之霸。那前朝窦皇后为野心博天之人,宫中上下,皆为窦府势力之所。就连皇帝,圣旨诏书,都要经过窦太后过目之后,才能公知朝臣。
自四年之前,那窦太后以皇帝幼小为名,涉足朝纲,统领朝臣。未曾想到,原本年幼孱弱的汉和帝刘肇,机智过人,十岁继位之后,低调而为,暗中调拨朝臣。经过四年的隐忍计划,永元四年六月,将窦氏一族势力彻底清除。
那窦氏撺夺皇权,其罪弥天。必是诛连九族之行。这谢流枫既为窦统领随从,那便是罪身之人。
谢流枫黯然,道:“夫人断勿惊慌,小人是在年前家父力荐之下,才进宫随从。纵是罪官之身,恐也罪不至连累邓府。”
罪官之身,皆如蛇蝎。不要说朝官之府,纵是普通百姓,也不敢招惹半分。宫规皇律之下,一不小心便招致杀身之祸。再加之此时皇帝刚刚铲除窦氏势力,势必抱着除恶务尽之心,连带之人,恐难逃牢狱之灾。
阴氏仰抬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摇头道:“谢大人,我邓府此时正值亡悲之时。纵是邓老爷复生,恐怕也难帮你此难。恕我无能,身为妇道人家,更是无力回天了。”
谢流枫轻轻地站了起来,垂首抱拳,道:“小人别无他求,只望夫人能修书一封,盖上邓大人官印,证明小人先前曾为邓校尉座下便好。若无此证明,小人枉失性命事小,恐我谢氏一族会招至灭之灾啊。”
朝中罪臣,纵是贪污受贿之身,也要贬为庶廉之身。那庶廉之身,比草民还低下一等。而且,三朝不能入朝为官。若是乱党之后,三朝与俘虏同民,终身奴役。
“恕我不能帮你这个忙,若是你再无理纠缠,今日便将你押送官府。”阴氏紧紧地咬着牙齿,抬手指着门口,怒道:“你给我走。”
此时,邓府顶梁之柱崩塌,加之邓绥进宫受阻。若是再惹上与罪官牵连之名,恐怕会祸及邓骘兄弟。
谢流枫的脸上,带着凄凉的苦笑,仰头长叹一声,抱拳道:“既是如此,小人便不再打扰了。”咬着嘴唇,朝着阴氏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阴氏的双目之中,两串热泪流下。脸上带着无尽的忧伤和无奈,颓然地坐到椅子上。那年轻人的无奈与渴求,如同刀子一般地扎在她的心上。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此时,邓府的前程,随着邓训的消亡,变得遥远而漠然。
邓府此时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如何还有能力顾及他人分毫呢?
时至黄昏,寒风更厉。
谢流枫紧了紧身上的单袍,朝着邓府的方向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子,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不曾出得半里之地,忽地只闻身后传来一声清喝:“谢公子,等等。”
谢流枫回过头,却见邓府上送面巾的丫鬟吐着浓浓的白气,急急地朝着自己跑来。
那丫鬟跑到谢流枫的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绢,递给谢流枫,道:“这是我家小姐叫我交给你的。上面有写给皇帝的信,还有校尉府的官印。小姐还交代,谢公子到了皇宫,可寻禄公公代为求见皇上。否则,依公子之能,断难面见皇上。”
谢流枫身子一颤,连忙拂袖,伸手接过黄绢。
那金色的黄绢,在雪影的照耀之下,发出刺目的金光。
为了罪官之身开脱,到底要冒多大的风险?
若是皇帝不决,执意追究,恐怕校尉之府,也会被连累至深。
谢流枫慢慢地抬起头,眼前的丫鬟早已经转身离开了。
紧紧地抓着黄绢,朝着丫鬟远去的方向躬身作揖,沉声道:“邓小姐,此恩谢某永记在心。他日若有孱能之时,定当万死不辞。”
猛地一咬牙,转身大步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这邓府小姐,果然心思甚密。凭谢流枫此时的身份,不要说想接近皇上,纵是想进得宫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若是有校尉府担保,加之宫中太监总管的引见,必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