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权势之心,世人皆有。阴侍郎既能送来喜银,母亲便休要多想。眼下阴府既已得偿所望,便是皆大欢喜之事。”
眼见母亲依然忧心于面,邓绥凑到阴氏的耳边,轻声道:“我适才听到院外有嘈杂之声,发生了何事?”
阴氏眉头轻皱,苦笑道:“一年轻人恐是边界过来,不知我府上之事。一早前来求见你父亲,正巧碰见阴侍郎,那阴大人一时气急,便斥责了几句。”
邓绥疑惑地道:“父亲离世之事,边乱之地都有所信报。这来人到底是何人,如此冒失而为?”
阴氏伸手拢了拢邓绥的衣服,心疼地道:“眼下,你还是管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扭头朝着屋中看了看,奇怪地道:“那秋儿呢?”
邓绥连忙道:“我让秋儿到书房中取些书过来,女儿在此阴冷难忍,若是看看书,倒也能过去的。”
看着邓绥苍白的面色稍有缓和,阴氏柔声道:“那大忌之日已过,只等秋儿回来,你便前往侧厢之中。你既要守矩而行,便也要依规而为。日后的一切,母亲自会替你安排好。休要再任性固执便好。”
邓绥垂首躬身,顺从地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便是。”
不等阴氏转身,那柴房门怦然推开,只把阴氏吓了一跳。
只见秋儿手捧着暗黄的书卷,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你看看,身为你贴身丫鬟,行事竟如此冒失。成何体统?”阴氏眉头一皱,朝着秋儿道:“让你照顾小姐,便是如此照顾么?”
秋儿两腿一软,跪地道:“奴婢该死,适才奴婢不知夫人在此,让夫人受惊了,还望夫人恕罪。”
阴氏目光一沉,怒道:“若非小姐固执任性要留下你,我早就将你送往冷府去了。如此不识体,终会坏了大事。”
说着,扭头朝着邓绥道:“立刻收拾,前往侧厢。”
秋儿紧张地憋住呼吸,只等阴氏走出房门,惊恐地抬头看着邓绥,颤声道:“小姐,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如此冒失,让小姐受了夫人责骂。”
“你平日都不会如此冒失,到底发生何事?”邓绥奇怪地看着秋儿,这秋儿自小便随她一起长大,对府上规矩礼仪素来小心谨慎,断然不会如此莽撞失礼。
秋儿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朝着门口看了看,起身将门关起,低声道:“奴婢适才从书房过来之时,看见院门外竟跪着一个人。”
“啊?”邓绥吃惊地伸手捂嘴,那边界早有传信。邓训曾镇守的羌乱之地,受过邓训恩惠之人无不悲痛欲绝。可是,众人皆知勿扰亡灵之理,出殡之日也无人扰道。这来人为了会在门外长跪?
“你可看清楚,那人是何模样?”邓绥的脚上,穿着稻秆编制的草鞋,那草绳在脚上磨出层层血泡,刚一迈步,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秋儿低头沉思,道:“奴婢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好像是个年轻人。不像是官府人家,好像便是阴侍郎怒斥之人罢。”
邓绥想了想,脱下草鞋,正欲出门。秋儿连忙伸手拉住邓绥的手,急道:“小姐,那山野村夫,恐是无理之人。小姐如此冒失前去,恐有不妥。”
邓绥咬着嘴唇,沉思,道:“如此,你便前去通知夫人。这大雪之天,若是让人冻坏了身子,恐就不好了。”
秋儿想了想,点头道:“小姐,你休要着急,奴婢这就前去。”
看着秋儿急急地跑了出去,邓绥朝着裂窗之中看去。
只见秋儿进去不久,便有下人出来,将那院外之人传了进去。
邓绥动了动麻木的双脚,想了想,赤脚出了柴房,朝着侧厢房走去。
那侧厢房与阴氏卧居相接,平日堆放些杂物或下人有亲戚前来留宿之地。进了侧厢房,从后窗便能看见阴氏客厅之地。
透过那半开的侧窗,正好能看到阴氏坐在太师椅上的背影。在客房的正厅之中,一个纤瘦的身影,就像一头矫健的雄鹰一般站立。
邓绥望去的时候,那年轻人正好抬起头,那一双漂亮得如同干净夜色中柔星一般深邃的眼睛,忽地轻轻地眯了一下,似乎带着一种高贵而儒雅的温柔。让她那原本疑惑而焦虑的心,整个放松下来。
邓绥的心中忽地一颤,脑海之中忽地感觉眩晕而迷茫。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一刹那之间变得诡异一般的安静。安静到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
那如同梦幻一般的男子,天然微卷的长发上,飘落的雪花开始慢慢的融化,变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将他那乌黑亮丽的曲发浸透得更加的乌黑光亮。
他的衣着十分的整洁干净,虽然那衣料明细粗燥而陈旧,在浆洗和岁月之下,原染的颜色早已经褪去,那陈旧的白色显得十分的耀眼醒目。可是那粗布旧衣依然遮盖不住他一身的气势与光华。
世有善恶,人有忠奸,不管是善恶还是忠奸,皆可伪装。可是,一个人的眼神断无法伪装成诚。
那男子的一双眼睛,就像是装满水一般的,多情而梦幻,邓绥在突然之间,整个大脑变得苍白而眩晕。也许,只有世间最忠善之人,才会有着这样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如同清澈无污之水,能直透心间。
“年轻人,你到底所为何事?”阴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而苦涩。
“夫人,小人从边界之地连赶半月之久,才能赶到府上。”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虽然脸上和双眼睛之中带着几分谦卑的恭敬,可是语气之中却无半分胆怯懦弱之态。
“先前,阴侍郎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么?”阴氏命人上茶,丫鬟端了个茶盘放到他的面前。邓府世代为忠廉之府,邓训爱民如子之行,于邓府之人早已经深入骨髓。所以,纵是草民莽身前来,邓府也是以礼相待。
“小人前来,原本是为了求见邓校尉。至府上之后,才惊闻校尉仙逝之事。”他站起来,朝着阴氏躬身跪地,道:“在下冒失,还望夫人见谅。校尉之逝,夫人节哀。”
“你到底是何府人氏?我府上老爷已经不在,你又为何在我府前长跪不起?你到底欲为何所?”阴氏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