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咬着嘴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孩儿,孩儿担心会做不好,坏了邓府的声誉。还担心若是在宫中惹恼了皇上,还会给父亲惹了麻烦。”
邓训喝了一口茶,双目之中忽地带着几分黯淡,摇头道:“为父从不担心你,为父担心的是,与你同时进宫的,还有孝和。”眉目之间,带着几分焦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邓绥目光一亮,脸上带着几分惊喜,道:“孝和么?她与我一同进宫?”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红晕,开心地道:“如此甚好,孩儿还担心自己进宫之后惹出乱子给父亲添麻烦。若是有孝和在,那便更好了。”
那阴孝和母亲为邓训侄亲,阴孝和虽比邓绥晚了辈份,却比邓绥年长两岁。祖母阴丽华为先祖原配皇后。虽同为家世显赫之秀,阴氏之人皆为宫中皇后嫔妃之眷,所以阴孝和对宫规礼仪受教之机比邓绥更多。加之阴孝和心存城府,聪慧过人,深懂宫礼交际。
邓绥抬头看着面带惆怅的邓训,奇怪地道:“父亲,怎么会如此不开心?”
邓训伸手拉着邓绥的手,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柔声道:“我邓氏与阴氏世代为亲缘之系。可是,权利之下无亲情。为父只担心你太过善良弱小,会吃亏的。”
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口,强笑道:“既是天意,便也难为。只望你能好自为之,有父亲在,你便休要担心过多。行好分内之事,便好。一切都有为父给你做主便是。”
邓绥点了点头,尊礼道:“孩儿,听从父亲安排便是。”
邓训搀起邓绥,柔声道:“后日一早,便由哥哥护送你进宫面圣。如此两日,你与母亲多多话别,她有事交代于你。”
看着邓绥行出大门,邓训忽地感到胸中一阵刺痛,喉头之间一阵甜腥涌了上来。全身一个激灵,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暗红的黑血。
门外,两名丫鬟急步而进,发出一声惊呼:“快来人,老爷出事了。”
邓训眉头紧皱,朝着下人挥了挥手,道:“休要虚张,小姐后日一早便要进宫,若是让她知道,想必会徒增担忧,误了她进宫大事。”
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朝着丫鬟沉声道:“速速招礼郎中,我只是中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一名丫鬟领命而去,另外一名丫搀着邓训走到卧榻上躺下。目带惊恐地看着邓训,急道:“蔚候日日奔波,恐是痨伤了身子。如此恶寒气候,必是不利。依奴婢看,还是尽快通知夫人,以免拖重痨伤,坏了大事。”
邓训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边露出一抹苦笑,道:“你等有所不知,我行官之时,前往羌族部落。那些羌胡之人以疾病为不齿之恶,每有风寒小病,从不求药问医。情愿自残而亡,也不信医术之道。”
说罢,睁开眼睛看着虚汗横流的丫鬟,笑道:“我在羌胡之时,便将疾病之人绑之,杜绝自断之根源。让郎中施针问药,驱病出痨。”
丫鬟惊恐的眼神慢慢松弛下来,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后来如何了?”
邓训笑道:“药到病除之后,羌人犹获新生。经久而往,老幼皆为信服。”吃力地坐起身子,压低声音,道:“所以,尔等休要惊慌。伤痛病灾,人所难免。只等礼郎中前来,施针问药便好了。”
说话之间,夫人阴氏急步而来,眼见邓训胸前一片血痕,面色一变,朝着丫鬟道:“你等先出去,催催礼郎中。”
只等丫鬟离开,阴氏坐到榻边,伸手摸着邓训的额头,柔声道:“老爷,可曾要紧?”目间带着无比的焦急,可是一张光洁素装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慌乱。阴氏之人,出生名门望族。遇事忙中带稳,从不手忙脚乱。
邓训轻轻地摇了摇头,凑到阴氏的耳边,低声道:“恶疾痨伤,恐已不治。本想等绥儿进宫之后,纵是差池难避,也不会影响到她。可是此时,恐怕……”
阴氏双目一红,伸手拉着邓训的手,黯然道:“绥儿进宫在即。若是老爷有分毫差池,恐会伤及绥儿进宫之利。”紧紧地咬着嘴唇,沉思道:“若有闪失,我蔚府如何应对?”
邓训正色,道:“不管如何,让骘儿护送绥儿顺利进宫才是正事。”想了想,轻轻地拍了拍阴氏的手背,强笑道:“对父母之言绥儿素来言听计从,日后切记,绥儿主见之事,万然顺之。”
阴氏强悲痛之泪,沉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绥儿自小聪明懂事,日后进宫为权贵之身,自有她的主见。他日之后,必当顺从她的意愿之能,再无反驳之理。”
门外,传来一阵急步之声。
不等来人前来,邓训双目一突,哇的一声,又一口黑血喷出。
阴氏朝着礼郎中急道:“速速施针护心,老爷已近灯枯之息。”
礼郎中急步行至榻前,伸手摸着邓训脉门。却见邓训锁眉轻舒,忽地舒出一口浊气。
阴氏急急地看着邓训,急道:“礼大人,老爷如何?”
礼郎中身子猛然一震,发出一声悲痛的长叹,涩声道:“老爷,老爷已驾鹤西去。”
阴氏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闻声赶来的丫鬟发出一声惊叫,跑到阴氏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门外,一个紫色身影飞奔而至,扑倒在榻前,发出悲烈的哽咽之声:“父亲,如此仓促离世,你让孩儿如何应对天下之变?”
这面容深褐的中年人,正是邓绥长兄,邓骘。邓氏男丁,皆为朝廷重用之梁。除邓骘之外,次第之兄,皆在外行官。
邓骘缓缓起身,朝着门外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一只黝黑轻鹰俯冲而至,落在邓骘肩头。邓骘解下毡巾,割破手指,在毡巾之上划上一个红圈,系在轻鹰腿上。哽声道:“那边乱未消,苦众灾民还等着父亲前往。如此一来,父亲必有不甘呐。”
阴氏脸上,弥漫着青白的暗灰之色。礼郎中轻掐人中,不时便阴氏苏醒过来,沉声道:“休要惊慌,老爷西去之事,万万不能小姐知道。”
邓骘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涩声道:“如此大事,加之绥儿不日便要进宫,如何是好?”
阴氏抬头朝着榻上看了一眼,发出一声轻叹,沉声道:“一切都按照原先安排的进行,老爷西去之事,万万不能让绥儿知道。只等她进宫之后,再寻适当之机,禀告皇上。”
邓骘躬身点头,道:“孩儿明白。”
说罢,朝着下人招了招手,道:“你等随我前去,处理老爷后事。”
屋外,晴朗的天空之上,瞬时间阴云密布,哀怜而绵长的细雨夹着零星的碎雪悄然而落。就连丫巣中的鸟儿也收声静立,只有那随风扩散的桂花清香在雨中变得阴湿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