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奇见柯曼收不住话匣子,索性任凭她和苏渐将话题扯开,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罗奇自个儿去到一边,翻开苏渐的《损伤的行为分析》书稿,认真地读了起来。
第一页是目录,看完目录,罗奇发现书虽然还没有写完,但是苏渐对这部书稿的基本结构已经基本完成。
罗奇看到目录的第九章是“砍头行为分析”,心中不禁一怔,立即朝书稿的后面翻去,可是书稿的最后一页正好写到第八章。
罗奇手拿着翻开的书稿,打断了苏渐和柯曼之间的谈话,问道:“苏渐,你这第九章准备什么时候写呀?”
苏渐“哼”了一声,摇头说:“没有啊,我想写的砍头行为不是指一般的分尸行为,而是有某种原因的砍头,这我只是在一本杂志上见过一个案例报道,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过这样的案子,所以写到这儿就卡住了。”
柯曼听到说砍头,急忙说:“苏法医,说到砍头,我可以提供一个素材给你。”
“哦?”苏渐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柯曼接着说道:“对呀,大学的时候,我读过不少关于杀手的故事,我觉得我好变态呀,不然我也不会走刑侦报道这条线。”
苏渐的由疑问转为微笑:“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们热衷的悬疑文学对我们法医可没有半点用场。”
柯曼手舞足蹈地说:“不是,是真实的案例,说的是美国的一位连环杀手。”
没等柯曼说下去,苏渐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说道:“杀手的名字叫泰德·邦迪,在1973年到1978年间反复作案至少30多起,估计杀死的人数有近百人,最后于佛罗里达州在电椅上被执行死刑,对吧?”
柯曼连连点头,说道:“是是是,原来你也知道呀。”
苏渐满不在乎地说:“干这行的,谁不知道呀?泰德·邦迪分离死者的头颅用的是锯子,他将死者的头颅锯下,抛弃于同一座山林。”
柯曼张着嘴巴说道:“对对对,这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吗?”
苏渐慢慢地说:“案例确实好,可惜我写的是学术专题,没有来源可靠的现场勘查资料和尸体照片,我没办法引用这样的案例。”
罗奇看了柯曼一眼,心想这小姑娘倒真是块做刑侦记者的料,不仅对刑侦工作充满兴趣,还不时地有些小点子。《湾州早报》隶属于市政府,虽不是公务员编制,但也是事业编制单位,和公安局也算是兄弟单位,在宣传上需要互相合作。
想到这儿,罗奇也没那么顾忌了,他对苏渐说:“苏渐,你跟我回去,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案例,可以帮助你完成第九章。”
苏渐半信半疑地望着罗奇,问道:“是真的吗?”
罗奇解释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你回去帮我看一个案子,我们刑警支队里遇到了麻烦,只有你回去才比较合适。”
苏渐不太相信地问道:“是刘副局长的意思吗?”
罗奇为难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欺骗苏渐,只有实话实话:“这不是刘副局长的意思,我向他要求过,可是被拒绝了,但是我需要你,没有你回去,这个案子有可能会变成死案。”
苏渐明显有些失望,他失落地低下头去,半晌才说:“这样回去肯定不行,刘副局长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反而更加会拖累案子。”
罗奇站起身来,显然有些愤怒,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苏渐,你就听我的,跟我回去,刘副局长那边我自有办法。”
苏渐耷拉着眼皮,低声说道:“罗支,你就别逼我了,这样子我是不会回去的。”
罗奇见一时无法说动苏渐,心里一急,便将早已在心底准备好的狠话抖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对苏渐最致命的刀子:“你不帮我看案子可以,可你难道不打算回去看看何惠的案子?”
苏渐的眼神终于变得不一样,本来温和的眼里顿时射出了一道寒光,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
到现在为止,何惠已经失踪三个多月,生死不明,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苏渐知道罗奇为了何惠的案子耗费了不少精力,可是丝毫没有进展。
要不是在刑警支队干了五年,苏渐一定不会接受,为什么何惠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会在一夜之间蒸发?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一直都无法找到何惠的踪影?
苏渐知道,何惠的失踪一定有什么原因的,就算罗奇没有在旁边提起,自己何尝没有去想呢?
这三个月来,苏渐时时都在想象着各种可能,特别是当他在写《损伤的行为分析》这部书稿时,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因为他每写到新的一章,都会不由自主地将何惠置于其中的情景,他所见过的那些凶手在被害人身上施加的各种变态行为,每一种都在何惠身上被模拟,这让他倍感痛苦。
苏渐也时常打电话给刑警支队的那帮兄弟,了解到不少关于何惠案的细节,但是基本没什么用处。
罗奇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也聊起了何惠案的进展,可是让他伤心的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命案的法医,苏渐心里一直不能接受的是,像何惠这种情况,其实生的希望已经没有了。
最让苏渐觉得揪心的是,不知道是要到哪一天,他也像其它平时接触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死者家属一样,带着绝望的心境去辨认一具腐败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到底是不是何惠。
苏渐不知多少次从恶梦中惊醒过来,又不知多少次伴随着无眠,听着竹林发出的窸窣声迎接东边山头的破晓。
“罗支,我跟你回去吧。”
终于,苏渐淡淡地对罗奇说出了这么一句。
苏渐上到二楼他自己的卧室,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一股脑儿都塞进了一只大旅行箱子,最后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他和父亲的唯一合影照片。
这张照片的背景就是导致他父亲丧命的那台手扶拖拉机,站在拖拉机前的父亲表情很拘谨,而七岁的苏渐却是一脸的坏笑,手上捧着一台遥控的玩具电动船,那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苏渐拖着大箱子下楼的时候,正好见他母亲拎着一蓝碧绿的野荠菜从竹园回来。
李梅香见苏渐做好了出行的准备,她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喜悦,她放下了篮子,伸出那双尚未擦洗的泥巴手紧紧地握着罗奇的大手,嘴巴里不停地向罗奇称谢,搞得罗奇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梅香时不时地用她那双长成三角形的小眼睛去瞟站在苏渐边上的柯曼,柯曼见了,微笑着说:“阿姨,是罗支有事找苏渐帮忙,您家苏渐可是个大专家呀。”
李梅香放开双手,脸上绽放着笑容,她转身对苏渐说:“渐渐,回去单位要听话,不要再闯祸,要实在不行,还是要回来,这儿还是你家。”
苏渐尴尬地笑笑:“妈,我都几岁了,你还讲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