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对外开放发生前所未有的提速。2018年4月博鳌论坛上,中国央行行长就向全世界给出了2018年扩大金融对开放两步走的时间表和具体12项措施。国家外汇管理局4月11日重启QDII(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额度申请,截至5月末,QDII获批额度1015.03亿美元;6月12日又就QFII(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和RQFII(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出台两个重要文件,主要内容包括取消QFII资金汇出20%比例要求,取消QFII、RQFII的本金锁定期要求,允许QFII、RQFII开展外汇套期保值,但限定不改1600亿美元与1万多亿人民币,并进一步便利跨境证券投资。不止于资金进出的便利化,中国更是一年半内三次点题外资。国务院继2017年1月和8月分别出台5号文和39号文 后,2018年6月15日又发布《国务院关于积极有效利用外资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若干措施的通知》,从大幅放宽市场准入等六方面部署23条具体措施,稳步扩大金融业开放,持续推进服务业开放,深化制造业开放。市场以此为标杆,认为中国迎来史上最宽松外资时代,堪比“二次入世”。
毕竟,中国已是全球第二大外资流入国,不管是放宽金融业准入,还是QFII、RQFII沪伦通,都将吸引外资流入A股。截至2018年一季度,外资(QFII+RQFII+沪深港通)持有A股的规模约为1.2万亿元,相比2016年底的6000亿元已翻番。2018年6月21日A股第四次闯关MSCI(摩根士单利资本国际合同)指数终获成功,专家预估短期将有百亿美元追踪新兴市场指数的资金被动流入A股。而伴随外资流入,中国2018年6月6日闪电般发布中国版存托凭证(CDR)制度建设的九份配套文件,扶持面向未来新兴产业的战略意图昭然若揭,并为已境外上市的红筹股回归A股提供新通道。因为存托凭证(DR)上市可规避证券交易所所在国繁琐与严苛的法律法规。正如阿里巴巴等互联网巨头采用“VIE(可变利益实体)+ADR(美国存托凭证)”在美上市,一旦海外中企再通过CDR模式回归,同样可以规避国内对TMT(科技、媒体和通信)领域的外资准入限制,及A股上市的各种指标“麻烦”。同时,6只“独角兽”基金光速诞生,规模高达3000亿元,专门参与“独角兽”企业战略配售,为CDR发行“抬轿子”。由此足见,中国股市的善巧方便:不单以金融开放为国内股市缓解资金之渴,更以推动新经济为名,大行“圈钱”之道。
实际上,不止于QDII、QFII、股市大兴CDR等词,每次中国经济出问题,央行就开始说英文:中国式QE(量化宽松),RR(逆回购),SLO(短期流动性调节),SLF(常备借贷便利),PSL(抵押补充贷款),MLF(中期借贷便利),MBS(抵押支持证券)等全来了。且不说2008年金融危机一来,美国启动QE,中国则以“四万亿”开启中国式QE;仅是2015年中国在11个省市推广“信贷资产抵押再贷款”(其本质是信贷加杠杆),就释放流动性7万亿元,以致市场惊呼“又回到2009年救市老路上”。如今央行已习惯于公开市场操作,频频“江湖救急”。2018年四次降准中,除年初普惠金融定向降准外,4月25日定向降准置换MLF释放增量资金约4000亿元;6月24日定向降准之后25日又定向降息,政策叠加的“放水”预估超7000亿元;6月1日央行扩容MLF担保品,将不低于AA级的小微企业、绿色和三农金融债券等纳入。市场普遍预计符合资格的AA债规模在4万亿~9万亿元左右;4月降准后,货币乘数已升至约5.63。由于MLF是基础货币,乘上货币乘数,或可生成20万亿~50万亿元(约合4万亿~8万亿美元)的潜在流动性。10月7日央行宣布再次降准1个百分点,释放资金7500亿元。公开数据统计,今年央行中长期流动性净投放总和已超过去年全年,但央行仍一口咬定“稳健中性的货币政策”,老百姓还浑然不觉风向渐变。因为降准降息,大家都看得懂,但RR、SLF、MLF、SLO等,民众则不熟悉,既是定向调控,又算是金融创新,自然不知道央行在说什么,就只能“在风中凌乱”。其实,所有这些英文翻译成中文就是“增发货币”,依旧是“穿新鞋走老路”,“坐着直升机撒钱”。
由此,从证监会到央行、外管局,一律频频吸引外资、对外大秀开放,已将中国经济带入英语时代。在英语语境下的金融基本上都属于放活放松资本金融的活动范围,这恰恰与国内中文语境截然不同。2014~2015年中国还在金融闯关,2016年下半年就因金融泡沫与风险高悬而风向突变,转向金融紧缩,2017年则进入“金融去杠杆+金融反腐”为特征的金融整肃。2018年债券违约还只是开始,过去10年的金融雷区加速引爆。尤其伴随资管新规及去通道化,金融空转有所缓解,M2同比增速已降至个位数整整一年。到2018年5月,因表外融资萎缩,社会融资规模增量仅为7608亿元,同比减少3023亿元,这恰恰意味着金融去杠杆已传导到实体经济。显然,从债基降杠杆到银行委外收缩,从规范互联网金融到遏制影子银行野蛮扩张,国内当下中文语境中的金融基本上都是挤泡沫、去杠杆、微刺激、穿透性原则、防范系统性风险、金融回归实体经济服务,一个基本指向就是遏制金融过热势头,防范脱实入虚。由此,客观上就出现了中英文的对冲与悖论。那么,这种悖论性政策是两条路线各吹各调,还是“用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两手”?
在政策决策层面,从客观后果看,确实存在复杂的三条线:第一条是基于中国国情的现实需求,要求金融为科创、为实体经济服务。2017年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就确定了“金融为实体服务”的总基调。从地方到中央,都在加强监管,去金融泡沫,给金融机构(包括互联网金融)戴上紧箍的同时积极引导资金进入科创及实体产业,防范金融风险。第二条是金融行业脱实入虚,通过各种变相的金融衍生工具变成行业性的自娱自乐。虽然金融的初衷是为实体解决资金融通,但当过剩的货币由产业投资转向资本运作,进入金融循环,金融的本质就是杠杆和钱生钱。社会过剩财富开始被纯粹的金融虹吸,投行券商精于制造金融工具,从资产证券化到期货期权,以抵押、信用背书等不断地衍生化,以致金融自身的交换(金融衍生品交易)成为市场经济的主题词,货币彻底摆脱传统媒介的约束,玩起“钱生钱”的游戏,这一宿命迄今难以摆脱。就连地方政府也变成强有力的金融机器,1年多搞出1万多个PPP(政府与社会资本的合作)项目,规模超10万亿元,隐性担保、承诺回购、明股实债,早已背离了PPP的初衷。而这追根到底,较为复杂的就是部分人潜意识里的“华盛顿共识”与“华尔街共识”,尤其是当下身居要职的部分海归精英,骨子里认为传统经典市场经济是正道、正统、正版,以为用华尔街思维经营股市就能解决中国股市所有问题。这就产生了第三条线,也是最危险的是潜伏线,即不管不顾地要把中国推上美式金融轨道。殊不知,只要脱离中国国情,出问题是必然。
因为理论上讲,当中国成为真正的外贸大国乃至经济总量逼近“老大”,人民币的国际化与资本项下的放开自是题中之意。但当今世界复杂在于经典的自由市场经济的最高阶段——金融,往往走火入魔,从资源配置的工具异化成虹吸社会资源的“黑洞”,市场经济自由演变的终极即指向这一金融“黑洞”。但能量是守恒的,“黑洞”达到一定程度就要爆炸,以此看,金融的内在逻辑就是通过终极崩盘,野蛮地调整经济周期。2008年金融危机即是明证。问题是,中国不像西方有两三百年的资本积累慢慢摸索市场经济,而是从计划经济的半道上突然转向市场经济,以致政府计划烙印犹在,就别扭地在市场经济上狂奔,结果往往以伪市场的方式滑向危机,反而更恶劣、更恐怖。不可否认,中国经济开枝散叶需要英文乃至世界语言,问题是,在世界金融混乱、中国金融创新紊乱的背景下,若食洋不化、言必希腊,其后果往往是乱中加乱、坏中加恶。2014年的人造牛市,当初怎么涨上去就怎么跌下来,还变本加厉,使中国股市迄今都缓不过神来。2015年8·11汇改闯关更是以万亿美元外储损失买单。如此沉重的代价都在警示:不能离开规律、离开中国国情、离开超越经典的创新。仅是股市说英文,就有网友总结:“2003年A股低位,推出QFII,让‘洋大人’抄底中国;2007年美股高位,推出QDII (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让老百姓接盘美国。”10年后这一幕再度上演:“2014年A股低位,推出沪股通,让‘洋大人’抄底中国;2018年美股高位,推出CDR、迎接‘独角兽’,让老百姓接盘美国。”以此看,“英文”显然不是第一位的,首当其冲的是“中文”,仍是基准基调——现阶段金融资本转型以去经典、去伪市场,脱虚入实为主。若对此心如明镜,也就不会纠结于中英文的表面相悖,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说英文,什么时候应说中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