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到了王莽地皇二年(公元21年),这一年,刘秀很乖,刘縯很爽,王莽很晦,百姓很惨。
先说刘秀。刘秀在太学的三年,可谓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家族的牵绊,没有老哥的压力,他可以为所欲为,放肆、放纵,乃至于放荡。回顾太学生涯,他挥霍过年轻,燃烧过激情,他对得起自己,是他上了太学,而不是被太学上了。然而,自从他和强华火烧藏书楼之后,好日子便到了头,他必须逃离长安,与逍遥快活的太学日子一刀两断,一切都回不去了,再帅也没有用。他知道,他将始终怀念太学,如同鱼儿怀念河水。
刘秀逃回老家舂陵之后,重新戴上了乖孩子的面具,做回从前的自己。他是刘縯柔弱的三弟,他是刘良恭顺的侄子,他是长辈眼中可靠的后生,他是同辈眼中忠厚的伙伴。此时的刘秀,乖得像一个无害的废物,尤其是在他一门心思迷上了种田之后。
堂堂的刘家子弟,怎么会喜欢上种田这样下贱的事呢,刘縯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在长安风云一时的南阳驻京办主任到哪里去了?然而,刘秀看上去却对种田甘之如饴,终日和雇工们一起挖沟理渠,拓荒除芜,日出而作,日落不息,悠然有终老陇亩之意。刘縯不忍心刘秀就这么虚掷了青春,斥责刘秀道:“种田能有什么出息?农夫、山泉、有点田,你就满足了?”刘秀笑笑而已,并不反驳,他从来不反驳他的大哥。
谁说种田就没有出息?出息大了。在刘秀的辛勤劳作之下,当年便大获丰收,而随着天下流民四起,饥荒蔓延,米价跟着疯涨,洛阳以东,米价贵至一石二千钱。刘秀丰收之后,往来贩卖,很是发了一笔肥肥的国难财。
岁末除夕,刘秀约刘縯来到院中,取过一把铁锹,扔给刘縯,指着当日刘縯埋金之地,笑道,有劳长兄。刘縯提锹而挖,入地三尺,赫然见到五百金。刘縯大惊,回头望着刘秀,满脸的难以置信。刘秀得意地抱着臂膀,仿佛觉得在和老哥多年来的暗中较量下,他这一回终于占了上风。刘縯呆立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刘秀却已笑着说道:“这钱,要,是你的,不要,还是你的。”
普通人之间,往往都觉得提钱太俗,更何况是亲兄弟之间?然而,此时的刘縯,却分明被这五百金深深感动:为赚到这五百金,刘秀忍受着他的斥责和嘲笑,甘愿做一名卑贱的农夫,劳碌辛苦,然后为了贩卖粮食,又是风餐露宿,往来奔波,刘秀经历的所有这一切,并非为自己考虑,而只是为了要在今天给他这个老哥一个惊喜。其时繁星满天,夜风习习,刘縯竟无语凝噎,兄弟二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再说刘縯。刘縯多年来任侠养士,花费甚巨,常为金钱所苦。自从有了刘秀这个赚钱能手之后,刘縯经济上大为宽裕,养起士来也更有底气。但真正使刘縯心情大爽的,却是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他长久的等待和蛰伏终于将要结束,属于他刘縯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而他的乐观,正来自于对多数人世事的悲观——天下已经大乱,黑暗即将降临!
截至地皇二年,肆虐了半个帝国的干旱和蝗灾已经足足持续了四年,而且仍在蔓延,饥荒进一步扩散,流民武装也随之越发壮大。刘縯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天下每乱一分,他的兴奋就跟着增加一分。他已经顾不上悲悯那些无辜饿死的芸芸众生。流民越多,王莽的政权便会越脆弱,留给他的可乘之机也就越多,他光复汉室的希望也就越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才不在乎那些路途的白骨、早逝的冤魂,他甚至是欢喜地听着流民们的悲泣和哭诉,在他耳中,这些都是唱给王莽的挽歌。
形势渐渐明朗,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已经无法避免,而在这场浩劫之后,权力势必重新洗牌,财富也将重新分配。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南阳郡内的豪杰们都蠢蠢欲动,想要先下手为强,于是纷纷怂恿刘縯:“縯哥,我们动手吧。”刘縯摇摇头:“时机尚未成熟。”豪杰们就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刘縯笑道:“一定要等到墙倒众人推,眼下的王莽,还不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