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魏文帝曹丕的离世,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也被改变了,那就是新城太守孟达。
孟达的故事前面提过几句,这里仔细说一下。
蜀汉擎天之柱一般的武将关羽之死,除了与他刚愎自用的性格缺陷有关,其实与孟达和刘封二人也有着很大的关系。当时关羽引兵包围襄樊,放水淹了樊城,水淹七军之后,本来形势一片大好。曹魏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曹操都动了要迁都躲避关羽锋芒的念头。关羽想趁战胜之威,一举夺下曹魏所占据的荆州地盘,但苦于兵力不足。于是,关羽向驻守在附近上庸的刘封、孟达请求援军,但二人以“刚刚攻占上庸,民心尚未归附”为由,拒绝向友军提供军事援助。为了攫取更大的战功,一向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关羽动了贪念,抽调荆州全部防守兵马,围攻襄樊。
曹操在司马懿的建议下,积极与东吴联络,将关羽孤注一掷、荆州空虚的最新情报泄露给东吴。虽然此时东吴与蜀汉是同盟关系,是有着攻守同盟约束的友好国家,但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孙权做了一个令他后来后悔不已的决定。他命令大将吕蒙白衣渡江,奇袭荆州三郡,夺取了关羽所防守的荆州。老窝被端掉,关羽围攻樊城的军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军团,而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曹操也领兵救援襄樊,关羽进退无门,败逃麦城。兵败如山倒的关羽在慌不择路中被埋伏的东吴军擒获,最终被斩首。
关羽之死,成为三国时代重大的标志性事件,曾经的盟友蜀汉和东吴为了关羽结为世仇,互相都拼了命地想置对方于死地。蜀汉皇帝为了给自己的好兄弟报仇,追究关羽被害的责任,将自己的养子刘封捉来杀掉。孟达心想,刘备对自己的养子都这么狠,对自己就更是没有二话了。于是孟达就投降了正在坐山观虎斗的曹魏。这个时候的曹魏,曹操刚死,魏文帝曹丕一继位就有人来投降,令有着威伏天下、四方来朝妄想症的曹丕十分高兴,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投降。在孟达的指引之下,曹魏夺取了蜀汉在荆州所残存的最后一座孤城——上庸。蜀汉的势力在这一战大败亏输,彻底将荆州拱手让给了魏国。
因为孟达弃暗投明的举动兼有攻略荆州全境的功劳,加之孟达面相端庄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令曹丕一见倾心。为了表达自己的重视,曹丕将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合为新城,任命孟达为新城太守,防御西南,开疆拓土。因此,跟司马懿一样,孟达终曹丕一朝过得也是相当舒坦。
孟达的命运可以说是和曹丕同始终的。孟达在曹丕登基的黄初元年投降曹魏,但曹丕死后,他儿子曹叡继位后的雷厉风行的做派又让孟达觉得坐立不安了。再加上作为外来户的孟达与本地的魏兴太守申仪始终有摩擦,这就更让他觉得有点儿度日如年了。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让孟达下定决心去做一个反复小人。
孟达原以为镇南将军夏侯尚死后,曹丕肯定会让自己继任夏侯尚,进一步加官晋爵,统领荆州的军政大权。没有想到,曹丕却让司马懿当了镇南将军。本来刚把夏侯尚熬死,现在又来了个更年轻的司马懿,想要成为荆州的封疆大吏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这种人事变动上的失意让孟达很快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再加上蜀汉昭烈皇帝刘备已经在白帝城仙逝,蜀汉和东吴已经结束了互相敌对的状态,似乎当年背后插关羽一刀的事情已经翻篇儿了。于是,顾不上“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古训,孟达开始积极地跟蜀汉眉来眼去。
但是现如今蜀汉实际的当权者诸葛丞相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诸葛丞相目光如炬,在整个三国时代是神一般的存在,一眼就看出孟达这样的墙头草是断然不能接纳的,而且当年就是孟达见死不救,导致关羽败走麦城。因此诸葛亮准备采取牺牲孟达的做法,一方面能除掉蜀汉的败类,另一方面促使孟达造反也能削弱曹魏的实力。诸葛丞相的想法很好,反正里外都是曹魏受损失,稳赚不赔。
于是诸葛亮使出反间计,派出郭模假模假样地向魏兴太守申仪投降,连日子都定好了,其间还无意中透露了孟达要回归蜀汉的消息。蜀国郭模降魏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下文,但是申仪立刻就向司马懿报告了孟达要反的消息。司马懿害怕风声走露后孟达立刻起事,更害怕他真的跟诸葛亮取得联系,那以后再有所行动就被动了,于是他立刻给孟达写了一封亲笔信,感情真挚,言语之间仿佛是家书一般语重心长。
“想当年在我国最危急的时刻,将军您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多亏了您的壮举才使三百里荆州重回祖国版图,您为我大魏国的开疆拓土厥功至伟。后来您为平定蜀国叛逆之事,殚精竭虑,日月可鉴。蜀国人一提起将军您,莫不捶胸顿足、咬牙切齿。魏兴太守申仪因为嫉妒您的丰功伟绩诬告您意图谋反之事,这纯粹是蜀汉诸葛亮的反间之计,我早就知道了,我岂能因之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请您放心。”
收到了这封情真意切的来信之后,本来已经如惊弓之鸟般的孟达彻底放松了警惕,大为欣慰,认为司马懿对自己一点儿怀疑都没有,于是放弃了马上就起事的准备。司马懿这一招阴损的欲擒故纵之计,在以后的日子里会被多次用到,而且用得越来越风生水起,用得越来越有心得。
与此同时,蜀汉那边为了让孟达早日造反,诸葛亮也给孟达写信,让他早作打算,以免夜长梦多,中间又生出什么变故。自以为已经把曹魏君臣玩弄在股掌之中的孟达,信心满满地给诸葛亮回信,在信中还非常耐心地给诸葛亮掰着指头算日子。
“诸葛丞相不必过分挂念,魏国有着非常严格的汇报请示制度,司马懿想调动军队就要给皇帝打报告,不打报告私自动用军队是绝对禁止的,这是要军法处置的。司马懿给皇帝打报告,先一级一级往上报,然后皇帝再一级一级往下批,司马懿才从宛城来。宛城离我一千二百里,算下来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到。最近我身体小有不适,等过几天身体好一些了,再挑个黄道吉日起事不迟。”
按照魏国正常的办事流程,司马懿得知了这样的消息,的确是首先应该向负责西南军事的第一长官曹真报告,然后再由曹真向朝廷报告。但是司马懿不是一般人,他此生一系列成功背后的秘诀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在他的眼中,一切的敌人都是自己的功劳簿上的一行记录。如果按照正常程序上报朝廷,等有所动作贻误战机,或者命别人前去镇压,那就白白给别人做了陪练。于是,为了不贻误战机,几乎在给孟达写信先把他稳住的同时,司马懿已经在不动声色地厉兵秣马,打算先斩后奏。
于是,司马懿暗中亲率大军,日夜兼程,只用了八天就抵达了新城城下。就在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孟达还在犹豫到底是现在就反还是等等再说的时候,司马懿已经率领魏军完成了围城。为了防止蜀国前来救援,司马懿命另一路魏军在新城周边设伏,成功地将蜀国救援孟达的军队堵截在了路上。
司马懿完成包围后随即下令兵分八路全力攻城,并同时进行了惩治首恶、其余不问的心理战。面对神兵天降一般的魏军,孟达竟然跑出城外,建起了营垒,隔着护城河与魏军对峙,妄图在魏军渡河的时候击之半渡。司马懿岂是他一条护城河就能挡得住的?他略施声东击西的小计就过了河,孟达只得丢盔卸甲逃回城内。在强大的军事压力和心理威慑之下,仅仅过了十六天,孟达的外甥邓贤、部将李辅就开城投降。魏军进入新城,干净利落地砍了孟达的脑袋,传首京城。做好安抚工作后,上庸城内似乎除死了孟达之外生活没有什么变化。然后司马懿下令退出新城,屯驻在宛城,并暗示周围的州郡前来道贺,其中就包括泄密的魏兴太守申仪。申仪以为平定孟达自己立了大功,怎么着司马懿也得代表朝廷嘉奖一番吧,于是就兴高采烈地来了。
没想到司马懿见到申仪的第一句话就是:“来啊,给我把暗通敌国的申仪拿下。”
这就太尴尬了,申仪简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好的奖赏呢?说好的加官晋爵呢?
“大将军,您这是何故,通敌的是孟达,他不是已经被正法了吗?我可是国家大大的功臣啊!”
“申太守,我早知道你和蜀国眉来眼去。你举报孟达反叛不假,但你自己似乎也不干净。你暗通蜀国郭模的事情难道是忘了吗?”
尽管司马懿很难说忠义,但他确实非常痛恨两面三刀之人。在他眼里,申仪和孟达都属于这种立场不坚定的人,既然来了,就索性全都收拾了,省得以后麻烦。于是,司马懿趁机将申仪收捕,随军送回京师。
司马懿这一次平定孟达之战,是一年之内作为封疆大吏第二次建功立业,也是与蜀汉丞相诸葛亮的第一次斗法。他先是施展欲擒故纵的策略,稳住孟达,使其贻误战机;然后火速出兵,并将吴蜀两军堵截在半路,使其无法来救;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力攻城,还辅之以心理战。他每走一步都看透之后的两三步,并且先出手将死对手。此一战堪称完美。司马懿对战端格局的把握以及成竹在胸的大局观,在三国时期可以说少有出其右者。
两年时间内两立战功,使得曹魏军心大振,一扫曹丕时期被吴国骗、被蜀国欺负的被动局面,司马懿也成功确立了其在军队中的人望。而说起孟达,能够被三国时期两大顶级人物同时惦记上并对其大费周章,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