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条丑小鱼,嘴张得大大的。它愁容不展,眼神充满了痛楚。这是一个鱼形烟灰缸。你可以把烟灰弹进它硕大的嘴巴。有时,当烟蒂突然扔进它的嘴里,鱼就会发出一阵痉挛。就像这样啐一下,烟灰就会掉进鱼嘴里。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抽烟者自己身上,他一辈子都不会碰上一次。人们把陶瓷烟灰缸做成鱼的形状,于是这条可怜的鱼就要不断被烟蒂烤灼直至粉身碎骨。它的嘴张得那么大,不仅要吞食烟灰,还要吞掉烟蒂、火柴,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垃圾。
此刻,这条鱼就在桌上,屋内刚才一直空无一人。我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它张开的大嘴,而且可以看出,这个烟灰缸已经在黑夜的寂静中等待了几个时辰。但我不抽烟,所以不会碰它。即使是现在,我心里也明白,只要我光着脚丫子悄悄穿过这间黑黢黢的房间,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这条可怜的鱼忘得干干净净。
地毯上停放着孩子的三轮脚踏车,轮子和车座是蓝色的,车筐和挡泥板是红色的。当然,挡泥板只是个装饰:这辆三轮车只适合儿童在房间里、阳台上和没有泥的路面上慢慢骑着玩。不过有个挡泥板还是让车子看起来更像样,更漂亮些,似乎它有意遮盖了车的不完美,让它显得更大些,更好些。也正是它,使脚踏车看上去不再那么卡通,反而更像是自行车的仿真车模。但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当我靠近这辆小车时,竟突然感觉到被它吸引了,仿佛它与我有某种必然联系。这是因为它像所有的自行车那样,有个把手。如果我把这辆脚踏车看作某个生灵,一个活着的生物,那么准是因为它拥有这个把手。把手就像是它的头、前额和触角。为了探寻小车的灵魂,我就像打量活人那样打量起它来:凝视它的脸,那个把手。这辆无精打采的小车如同所有郁闷孤寂的车子,垂头丧气;把手没有冲前,而是倒向右侧,耷拉在那里。一如所有哀伤的生灵,它的渴求不多。至少,同它的躯体共处在塑料躯壳里,让它觉得很安慰,可以帮它摆脱痛苦。
我在静寂中走进厨房。冰箱里面明亮而拥挤,就像远处闹市中的林荫大道。
我取出一瓶啤酒,在餐桌旁坐下来,神情严肃地喝了起来。那边,在夜的沉寂中,透明的塑料胡椒研磨机静静地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