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姜得知原繁受罚,心情颇佳。子都犯错,被原繁戳穿,却没受责罚,暗自得意……除了原繁觉得委屈,众人都觉得:今日一切,尚好。
为国为私,无人不在谋划。郑武公召集公子吕、泄驾、边父三位,商议对付国中细作的办法。三人都是郑国肱骨之臣,就公子吕最弱,原因想不透彻,却会一丝不苟执行计划,当得“忠”字。
三人不明所以,见郑武公都止住了话题,便不再多说。用姬足作为诱饵,引诱潜藏在国的内细作动手。为了把控局势,城门关卡要严查,沿路的野庐氏也要调动起来,协同环人筛查嫌疑人等,做出外松内紧的假象。同时,三军四散配合。一军予司马边父,镇守边疆;一军予上卿公子吕,跟踪追捕;次卿泄驾率一军,坐镇郐都、京城、荥阳、颍州等几座大城市。这之中,少不得一一布置。
其间,泄驾旁敲侧击提到原繁,问:“到底是小孩子的玩闹,对公子的惩罚会不会过了?”
公子吕也劝:“子都也不懂事,让君上费心,臣定会回去严加管教。公子原繁的思过,就免了吧。”
郑武公却无所谓道:“无妨,有人会处理。来来,谈正事。”
在原繁认罚这件事上,姬足演了小人,自然不肯就轻易背了黑锅。想在宫中久待,多个朋友,少个敌人,自然更好。郑武公笃定姬足会去找原繁解释,自然不想费心。
果然不出所料,
第二日,
姬足便找祝聃领路,去看望原繁。
入冬已有半月,凛冽的北风夹杂着水汽,让温度又降了几分,鼻间能缭绕出白气来。天色昏暗,姬足在外加了裘衣,拢了拢袖子,面上却遮不住,冻得鼻尖红红。
因为面壁思过,内竖和宫人都留在原繁的殿外伺候。寝殿里明明燃着火盆,却未见丝毫暖意。许是灯火太暗,屋子里黑洞洞的。
没人监视,原繁还直挺挺坐在玉案前,没松懈半分。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面前铺着礼书竹简,心中却翻江倒海,早已神游天外去了。他所求不高,只为护住母亲身前的住处。这样小小的奢望,也是错吗?
内竖通报:“祭国世子来见。”
原繁回过神来,愤恨道:“他还好意思来!去回了!本公子不爱搭理蛇首两端的小人!”
没等内竖退出殿外婉拒,姬足已负手进来。原繁的话,他当然都听到了。
姬足笑:“公子气性好大啊。”
“滚出去!”
“又来?”姬足淡淡道,“公子一错再错,怕是最后一点父子情分,也要被公子消磨了。”
因为姬足的进入,殿内带起一阵寒气。原本就微暗的豆灯跳了跳,终于稳住了火苗。
原繁气得挥袖大喝:“你又来挑拨,要逼本公子动手是不是?你以为本公子还会信你?”
噗嗤!
豆灯灭了。
昏暗中,姬足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蛊惑孩子的恶魔:“今日来,本想为公子解惑。郑公一番苦心,公子不乐意听,本世子也不想留着。这,便告辞吧。”
内竖快步过来侍奉,轻车熟路掀了灯罩。光亮再次回到视野,原繁双眼一眯,看见姬足缓缓后退至厅中的身影,低吼道:“你说!”
“如果你不介意丑事被旁人听了去,我就这般开口,也无妨。”
“出去!”
这句话,也不知对谁喝的。姬足淡定走了过来,和内竖擦肩而过,不得邀请,便擅自捡了玉案一旁坐下。
原繁讥讽道:“呵,说本公子没礼数,你祭国世子的礼数,也不怎样!”
“公子还在为受罚一事计较,未免眼界太窄了点。君上尚不曾责罚与你,你却偏要和自己计较,真是枉费了君上一番苦心。”
原繁委屈更甚,手肘撑着上身,凑到姬足面前,和姬足对视,咄咄逼人道:“你害本公子被罚抄书,现在又害本公子被禁足思过,这还不算责罚,你还想怎样?”
姬足双手插袖,稳住不动:“有时候,看起来是罚,未必是真罚。你去找子都麻烦,这事,怎么也要给子都一个交代。郑公顾念情分,不能训他,便只能让你受委屈。公子若受得,从君上的处置中,品出些许味道。来日,君上必定更重视公子两分。这本是大喜事,怎么我受了公子一句谢,公子竟愤恨至此?”
原繁忍无可忍站了起来,胸中充满怒气上下起伏,表情狰狞。他居高临下,指着姬足就骂:“是你挑起的!是你说子都怂恿我,让我去找子都评理的!”
姬足仰起小脑袋,反问:“我不点破,难道子都就没有怂恿公子?事实如此,我说错了?”
“那你也不该让我去找子都评理!平白惹了君父不愉!”
“你若不去,憋在心里,岂不更难受?以你的性子,你忍得住?反正迟早也要打上一架,学了经验,也得了君父看重,岂不两全其美?”
原繁理亏,气息一滞,又伸了脖子,狡辩道:“我原繁光明磊落,用不着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是,你光明磊落,处处受制于人,于宫中无半点存在感,前途堪忧,更无一人愿意为你谋划、出主意、教你,连那些惟利是图的宗族,也从未对你多看一眼。”说到这里,姬足脑袋一歪,言语更是轻蔑,“自古死在陋巷的庶子何其多,你自甘堕落,只求衣食温饱,我也不必多费口舌。左右,你凭着是郑公的种,这辈子,也饿不死。”
“你!”
“告辞。”
姬足利落起身,拂袖而去,还顺带拍了拍浮尘,好似陋室蒙尘,还脏了他的衣裳一般,嫌弃得很。
男儿志在四方,况且一国王子,哪怕出生不够,也想着建功立业,为国添砖加瓦。郑武公对儿子的教育向来开明,这种雄心壮志,早已深入原繁的骨髓。碌碌无为死去,绝非原繁所愿。
母亲的早逝和父亲的斥责,一刹那,心酸又涌上心头,几乎压得原繁喘不过气来。父亲的宠爱,不是他一个人的,还要分给两个嫡子。原繁没有宗族支持,以为自己已经习以为常,但这番接连受了委屈,已不想再忍。
他想要君父重视,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正正经经、光明正大保护他的东西。这时,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却像溺水的原繁面前的稻草……哪怕只是稻草,原繁也不愿意放手。
原繁追了出来,急道:“等等!”
姬足顿住脚步,却未转身。
原繁问:“你能让君父看重我?”
“不能。”
“那……”原繁怀疑道,“那你会给我出主意?”
“如果你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