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姬又出了门,去小寝找武姜。临行前,千万个保证,说自己不会被武姜糊弄。姬足也不拦着,今后在宫中时间还长,他想和郑武公处好关系,总归不能让安姬躲着武姜走。这么一想,就更忍不住想送安姬回国。
日子过得平淡,没有国事,也无人上门找茬。不仅祝聃闲着无事,就连姬足也闲得发慌,总觉得又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惶惶不安。冬日里,不开国学,姬足干脆换了窄袖便装,跟风扬练武。军士校练,除了认清旗语和鼓点的含义,日常便是起、坐、跪、伏、跑等基本姿势,和射艺剑术。
姬足没想着飞檐走壁,只觉得练好体力也不错。毕竟,在药物短缺的时代,仅凭中医,病痛尚且可以调理,遇到急症还大都束手无策。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在风扬的督导下,姬足练完今日规定的数目,已经大汗淋漓,在院中小歇,饮茶解乏,未着急沐浴梳洗。
祝聃得意洋洋跨进门:“世子英明,原繁果真没和我打。”这还是第一次,祝聃没架打,也能这般高兴。
风扬倒不例外:“世子一向算无遗策,敢让你上门去找,就不会出岔子。”
“就算出岔子,大不了就是打架嘛。”
风扬打击祝聃道:“原繁技巧胜过你,你打不过他。”
“世子,你就忍心臣受欺负……”祝聃大眼猛眨,想让姬足为他出个主意。
姬足一阵恶寒:“别卖萌!”
就这煮茶拌嘴的功夫,原繁已阴沉着脸,找上门来,站在门口,敷衍了礼数,便问:“世子想好了?”
姬足懒洋洋看原繁一眼,主动端了茶往屋里走,祝聃紧随其后。风扬也不理原繁,招呼前院的内竖来搬茶具进屋,又指示内竖扫榻、摆茶点。
原繁被三人忽视,忍气跟进了厅中,忌惮着内竖也不好发作。再看屋里摆设,无母亲在时半分模样,心中又委屈,又愤怒。
姬足指着小几上的饴糖,开了口:“我四岁时君父去世,过了半年,阿媪也跟着去了。记忆中,先君先妣的模样早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阿媪做的饴糖十分美味。这些年找了多少膳夫,也做不出当初的味道。若我一人吃茶用膳,这一味羞,是不会让人上的。”
原繁立即眼圈红红,想着姬足和自己都是相同的遭遇,生出同病相怜的情绪来,倒没立即出声反驳。
姬足又道:“前些日子,突然来了一个膳夫,倒颇对胃口。味道是做出来了,和记忆中没甚分别。可我突然发现,我不爱食饴糖了,就算找回同样的味道,也是枉然。”
原繁冷哼道:“非一人所做,滋味又怎可能相同。旁人做的,又怎可能抵上慈母关切之意。”
“公子所言甚是。其实我也想通了,配方相同,过程相同,若力道适度,谁都能做得出味道来。是我自己心境变了,不爱食甜,自然也就没了兴趣。只枉费了这些年的功夫,好容易找到了对胃口的膳夫,最后还是搁置不用了。”
那日,子都和姬足的比试,闹得人尽皆知。武姜带了两个儿子去旁听,却没叫上原繁,对此,就连郑武公也没反驳。原繁不知道姬足的厉害,也不知道姬足口出狂言,连开口调侃周天子也敢,否则,定少不得再往深了去想。
原繁性子刚烈,却不似子都气量小,也不比祝聃一根筋。听出姬足有以物论事的意思,便借着喝茶的姿势,细细品味。只佯装淡然:“天下之大,能找到合适的就不错了。搁置,还能再用。”
姬足摇头:“可是,我不爱食甜了。纵然品得出滋味,但心中有苦难言,再甜的饴糖,吃到嘴里,都是苦的。所以最后,我放了那膳夫出宫,见也不想见了。”
心境变了,为人处世也就变了。姬足说话拐弯抹角,一则试探原繁有多少智慧,什么性子,能不能为他所用,该怎么去用,听旁人去说,都不如眼见为实;二来,也决心要拉出幕后之人。
祝聃百无聊赖,坐在榻上吃东西,一双脚晃得原繁心烦意乱,仿佛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原繁,这是他母亲的住处,现在却有这般不守礼仪之人入住,是对母亲的侮辱。
等内竖收拾妥当退出厅堂,原繁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目的:“祭足,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搬出去!”
“你想让我搬出去?”
原繁理直气壮道:“这屋子本就是我阿媪的,你凭什么占我阿媪的屋子,还撤了我阿媪喜欢的摆件!你该死!”
姬足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郑国方圆百里,无一不是郑公的。不属于你阿媪,也不属于你。郑公邀我来住,有什么问题?”
“休要顾左右而言它!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搬出去,要么我打你出去,你自选吧!”
“那你可能承受我搬出去的后果?”
原繁眉头紧锁,难免想起父亲,内心交战。最后,还是对母亲的思念占了上风。再想起子都说过,他是长子,再怎么做,郑武公都不会罚得太过,又来了劲。
原繁恶狠狠道:“又想凭你三寸不烂之舌,来忽悠我么?呵,我就算打你出去,君父也不会责罚我。我是君父亲儿子,你只是个外人。我那日来斗狠,君父也只罚我抄了书而已,一句责罚都没有。十遍,用不了一天就抄完了!”
姬足提醒:“但是你忘了,郑公先是你的君,才是你的父。他笼络我是为了郑国,宠着你仅仅是为家。国和家,孰轻孰重?郑公明德慎罚,倒成了你骄纵的借口。你不为父亲分忧,反来添乱,可真是好儿子。”话语间,讥讽之意分明。
“你!”
原繁被堵得哑口无言,心中难免犹豫:已经没了母亲,父亲若再怪他不懂事,以后,也就不待见他了。父亲不待见他,武姜更不会待见他,他一人孤苦伶仃在宫中,享受了荣华富贵,却连个分享的人也没有,何苦来哉?这么一想,倒觉得姬足不搬出去,也是好的。至少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继续过下去。至少,他还有父亲的宠爱。
原繁脸上的挣扎之色,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