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姬在祭国行为还算收敛,来了郑国宫中,就像去了身上的枷锁一般。不仅安姬性子越来越活泼,就连风扬也不再拘着理,言语间,固执称臣的时候也少了。姬足将这些变化放在眼里,也是欣慰的,人生在世,图个逍遥快活不宜,他也没想要拘着人。但此事关乎安姬今后的人生,姬足不得不硬下心肠来,冷眼看着安姬抹泪。
在座的人,还没见过姬足如此肃冷的模样。安姬起先只是装腔,见姬足真冷了脸,眼框就红了。
祝聃不忍,扯了扯安姬的袖子,劝道:“公主,世子的话准没错,也是为了你好……”
姬足的话没错,但刚说了要送安姬回祭国。祝聃的安慰,正踩中安姬痛脚。安姬宽袖一甩,不再装腔作势,豆大的泪珠不停滚落。气氛僵持了半刻,安姬瞪着姬足,脸色涨红,满面水光,开始不停抽泣。风扬看得分明,姬足是怕安姬被郑国人拐了,祝聃这货只知道吃,是想不明白的。风扬斜了祝聃一眼,挪过来帮安姬顺气。
安姬抽泣道:“凭,凭什么,阿……哥,就能,我……我就不能?”
姬足心痛妹妹,放缓了语气:“你是女子,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
“女,女子,呃,女子怎,呜呜……怎就不能了!”
“你要和我掰筹谋,还不知错?”
“我,我没错!呜……我为阿哥想,呜呜,阿,呃……阿哥还训我!”帮人,反被人训,安姬可委屈可委屈,刚勉强收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风扬叹道:“世子,长兄如父,您就直说。公主聪慧,能听得懂。”
姬足伸手去拉,安姬挣了一下,还是别着嘴贴了过来。姬足掏出丝帕,帮安姬拭去泪水,将她拉在怀里,轻轻拍着背脊,哄着。姬足三千年后过了一世,加上今朝,哄女孩都是头一回。一个八岁男娃,对一个五岁小女孩,说有关嫁娶的话,有些尴尬。
见兄妹俩又别扭起来,风扬好笑:“虑难曰谋,咨难为谋。是以,谋定后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今日此举,是本末倒置,世子心急如焚,才会忍不住气。公主,再仔细想想。”
安姬懂事,听风扬掰了大道理,一知半解间,隐约觉得是自己错了,抽泣道:“在郑国,阿哥,呜呜……受制于人,我,我只是想帮忙,没做别的。”
姬足愣道:“所以,安儿去找君夫人,故意讨好她,是想帮我?”
“呜呜……我想,她和叔母,一样,都是君后,能做主宫中。阿哥以后,定,定有需要,我,才去的……呃呜,如果,阿哥不喜,我,以后……就不去,了……”
哎,这哭得,小脸红红,涕泪横流。
“小傻瓜。”姬足用丝帕拧了安姬的鼻子,帮她收拾了泪水,问,“安儿,还记得我们如何入宫的吗?”安姬点头,姬足又才道,“是君夫人,说冬日寒冷,外面收不到炭火。而宫里暖和,又能给安儿调理身体,阿哥才答应进宫的,对不对?”
安姬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双肩还一耸一耸的,到底没哭了,十分认真听姬足叙话。
姬足认真道:“阿哥不是无所不能,如果有人用安儿来胁迫阿哥,阿哥别无他法,也只能从命。所以,安儿,才是阿哥在这世上最最在乎的。君夫人就是看穿了这点,才和安儿亲近。不是阿哥怪你,而是阿哥怕你吃亏上当。”
“我,我不会信她的,我只是,和她,虚与委蛇。”
姬足摇头:“这里不是祭国,她也不是真心宠爱你,做事都带着目的。你和她虚与委蛇,她也在和你周璇。你是祭国公主,虽说她目前不会为难你,但难保相处之后,不用你去左右两国局势。到那时候,阿哥想保全你,也会付出代价,说不准,是整个祭国,也有可能。安儿想过没有?”
安姬懵懂道:“我们,不是,才结盟吗?”
姬足循循善诱:“人前笑脸相迎,人后捅人刀子的人多了。你想想傅母,是不是就是表面抬举着我,背后在叔母面前说我不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无药可救。还有叔母,表面为了祭国,但背地里,却是给她自己报仇,让祭国陷入危难之中。这世上,人不一定坏,但人心最难测,都会为了一己私利,旁的却不顾。你说,有人要阿哥在安儿和祭国中间,先其一,阿哥该怎么办?”
大道理,安姬听不明白,比如风扬那一番深沉的“谋”学,她就一知半解。但姬足说的话,浅显易懂,又是安姬经历过的事。
安姬后怕道:“阿哥,我错了。”说完,就着沾了眼泪的小手,将姬足的衣袖紧紧拉住,不肯松开。风扬适时递来一块湿巾,姬足掰着安姬的小手,一根根清理。
“阿哥也不是要你整日窝在院子里,只是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人捉了把柄要挟。君夫人那里,你喜欢去,就去。但是这个关系,你要有数。尺度,自己把握好。还有,阿哥说的任何话,都不能对旁人说一个字,明白没?”
安姬扑到姬足怀里,软软道:“阿哥放心,我不会再犯错了。”
“再者,男女有别,那些公子们,要离远些。面上保持和气,心里却要有数。”
“好。”安姬眨巴着红彤彤的双眼,又扯起今日的事来,为自己辩解,“阿哥,今天,真不是我去找君夫人的,是我在花园里玩耍,遇到了她。之后,她喊我,我也起了心思,才与她去小寝中说话。再后来,有人来报信,说院子里,庶长公子在找阿哥麻烦。然后,郑公也来了……之后的事,阿哥都知道的。”
恰就是这么巧,安姬被武姜叫去小寝;恰就是这么巧,原繁惹事,郑武公就来了……姬足心中有数,不动声色,大方站了起来,对安姬揖礼赔罪:“阿哥错怪安儿了,给安儿陪不是。”
安姬破涕为笑:“阿哥不用道歉。这么点委屈,安儿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当女将军。”说得好似刚刚哭鼻子的,不是她,还信誓旦旦道,“对了,阿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会忘的,阿哥放心。”
兄妹俩又和好如初。
风扬看着,顿时汗颜。以姬足这教养方式,能教出一只黑心饺子……安姬这个小公主,了不得。未来夫君太弱,可能难振“夫纲”呐!
祝聃半响也没得到说话的机会,见众人忽视了他的存在,现下叙话也完了,忍不住凑了过来:“世子,您说的话,臣都记下了。”
姬足诧异,不明所以。
祝聃嘿嘿一笑,抓抓头,不好意思。见安姬也茫然的盯着他,灵光一闪,讨好道:“公主累了吧?臣去叫点吃食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哭。”心想,世子说了,公主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讨好公主,一准儿没错。
姬足乍想起,郑国到处都是想拐带他妹子的人,脸色瞬变。风扬注意着姬足的神色,噗嗤一声,不厚道的笑了。
安姬还懵懂发问:“祝兄,吃什么,能补力气?”
两人又一本正经,旁若无人,谈论起吃饭补力气的事来。安姬哭得多了,觉得口渴,又接连灌了两豆水,补充刚刚流过的眼泪,和祝聃认真交流撒泼打浑的经验。
小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燕寝中,武姜心情也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