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原来,武姜的目的,是在这里!人说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果然不假!
“内宫禁地,外人诸多不便,祭足就不来叨扰了。等家里来了人,便在城中择一处院落住下即可。君夫人的心意,祭足心领。”
“城中院落虽多,但要猫冬,能暖和的地方却不多。论碳火之物,哪儿也不比宫中充足。公主年幼,从小没受过苦,在宫中,也好方便调养身体。况且,宫外局势未明,就怕那歹人趁机行凶。冬日里人少,白雪皑皑,最好隐藏踪迹。一旦事发,连平素治理城中的司寇所属,也不定来得及时。说句自大的话,就算宫外再闹腾,这宫中,有君上坐镇,也如铜墙铁壁一般。”
武姜的话没半点夸张,像郑武公这样的人,能让细作在眼皮下作祟,才怪了。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郑武公至今,都不知郑国还有细作的原因。眼皮子下清净,国中表面太平,自然不会想得太多。而宫外鞭长莫及,只要细作不做出格之事,底下人办事没了章法,很难发现。
为了妹妹,姬足有些意动,但想着要被郑武公利用,又不舒服,犹豫不决。
武姜再劝:“世子,要紧着事,也要过了眼下难关再议。昨日,君上提及安危,少不得忧虑,我便有了想法。看了宫中,燕寝以西,有处院落空了许久,离我这远,离前朝更远,只是偏了些。若世子属意,我便令人收拾出来,先凑合过了冬日。来年季春,日头高了,世子再着人去城中安置,可好?”
姬足思索道:“我阿妹还小,祝兄和我也年幼,分开了不好……”
“可不,世子和小君想到了一处。这处院落,屋子虽简陋了些,但恰好有四间偏室,一房正厅。关起门来过日子,最好不过。在宫中,世子有事,好及时与君上商议,安全也有了保障,真是再合适不过。”
进得来,又确定出得去,姬足这才应下。只是心中还有疑惑,这是武姜自己的主意,还是郑武公的主意。
回馆舍的路上,姬足牵着安姬,护得紧。
安姬也感觉到了不妥,懂事道:“阿哥,我们就住宫外吧。”
姬足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一片柔软,手感不错,心情也好了起来,笑道:“冬日冷,君夫人没说错。在外面收不到碳火,还要挨冻。”
“安儿不怕冻。”
祝聃在宫中只顾着吃,没关注武姜说话,但听安姬都表了态,也不甘示弱,伸了头凑到姬足面前:“世子,臣顶顶男子汉,也不怕冻。”
姬足用手将祝聃的头撑开,对安姬道:“安儿跟着阿哥出门,怎么能让安儿吃苦。放心吧,阿哥能应付。”
风扬问:“世子真要进宫?那之后查事做事,可就不太方便了。”
“无妨。”姬足补充道,“幕后之人势力太大,以我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应付。郑公想考校我,我也恰好顺势而为。但愿,早日查清,早些回国。”
姬足答应了进宫,第二日,便有人来帮忙收拾东西。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好带,几件衣裳还是昨日武姜送来的。
武姜安排的这处院落,在燕寝以西,离燕寝确实很远。孤零零的立在一片枯木之中,冷冽的北风刮过,光溜溜的树杈在风中瑟瑟发抖,景色更显萧条。这处院落的前任主人,似乎在宫中境遇,并不好。
祝聃生疑:“谁家不用长青木点缀花园,这也太随意了点。”
风扬道:“清净最好,一望无际,比蹲在四方‘井’里好。”
内竖尴尬一笑,忙解释道:“世子见谅,这是宫中一位妾住过的地方,后来故去,就一直空着了……”
语音未落,祝聃吼道:“什么?死过人的地方,给世子住?”
内竖忙道:“公子误会,那妾室并未在院中毙去,也不是死于非命,太祝刚来去过晦气,是无碍的。公子精通《易书》,便知小人所言不虚。世子是贵客,就是给小人一千一万个熊胆,小人也不敢让世子住在那种地方啊!”
尽管姬足得了解释,心中也泛起了奇怪的念头,止步不前。
内竖吓道:“世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小人绝无半点虚言。随意一人,一问便知。”
姬足驻足不前。风扬的行为关系着姬足的脸面,也不便开口,只能由得祝聃继续搅和。
祝聃又问:“没旁的屋子了?”
“回公子的话,宫中各处都住了人,就这一处空着,又恰好四间,小人才与君夫人提的。世子,若是不满意,小人即刻回禀君夫人,重新安排。”
姬足明白,人家好意请他来宫中住,他还挑三拣四,有些不成体统,也过于傲慢了。他想要借郑武公的力,断不能给人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权衡利弊,也只好应下。
进了院落,除了没什么花草点缀,一切收拾得上好(如果,忽略青瓦上的枯草的话)。屋内一应物品俱全,还飘着淡淡的熏香。柱上有帷幕,所谓“公门不间色”,黑底丝绸的一重帘,上绘暗纹,用玄色丝缯束着。塌上有毛毡席,席上还有羊羔织皮,毛质松软,为寒冬平添暖意。
雕花小几,奁、箱等物品,都是新的。摆设的青铜器,极尽线雕、错金、镶金的顶尖工艺……偏室被设置成书房。玉案一旁,还堆着竹简。案上有兽形豆灯照明,一旁添置了青铜树灯,补充光亮。
据姬足打量,就连武姜的小寝都没这里讲究,他更说不出半分不妥来。
内竖随着姬足的步伐,在厅中转悠。见姬足在书房停了脚步,翻起竹简,便躬身道:“世子,君夫人吩咐,玉案上,不能放置明灯,会伤了眼。所以,在旁又添了光线补足。世子可还满意?”
满意,简直不能再满意了。这摆设,比祭国东宫也不差。
姬足拱手道:“谢君夫人为足操持。”
“小人不知世子喜好,只摆了些常规物件。世子不如再去房间看看,缺了什么,小人好立即添置。”
“不用看了,君夫人安排得很好。”
内竖这才展颜一笑,又道:“君夫人说,世子只当这里是自家,不用拘于礼数,平素也不需要去问安之类。小人们这几日先在屋外伺候,等过几日,祭国来了人,便撤去前院。护卫和近身之人,都由世子自行安排。未得世子吩咐,小人们只在前院值守。世子若有需要,可尽管吩咐。”
这条件,岂止是优越,简直是在宫里,又圈了个小宫殿。连姬足用自己的手下,都不限制。郑武公的胸襟之广,从此细节,足以令人心悦诚服。如果姬足不知后世的话,也可能被感动。
内竖说完,便识趣退出屋外。风扬忌惮有人旁听,也没多说。祝聃和安姬满院子跑,累了又才回来坐下。只要安姬满意,姬足觉得,就算是柴房住着,也没什么不爽。
武姜客气,姬足却不能不去谢恩。祝聃虽莽撞,也懂礼数。四人又偕同前往小寝道谢。
这次,武姜并未说起旁的,只唠叨家常,无非是问学业和健康的话。姬足和安姬一一答了。末了,武姜又和风扬聊了几句,只说小院子外,有虎士守护,但是不进院子,院内的事还要风扬多费心。武姜此举是避免有监视之嫌,进退有度,又不至于落了怠慢。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
一连几日,祝聃和安姬跟着内竖,在宫里转悠,好不快活。姬足只在书房看书,未踏出院门一步,只等着祭国派人来。风扬伺候身旁,和姬足或论史鉴今,或投壶六博。姬足梦回一遭,还没来得及熟知天下局势,便在这几日恶补知识,逐渐也融入了春秋这段历史,越发觉得局势复杂,暗自心紧。
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姬足在院里静坐,麻烦还是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