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公眉头一挑,便知一定是子都从中做了手脚,两个小孩又起了冲突。郑武公只让环人带着指令去请。转身就对公子吕道:“我的侄儿,自然还是要护着的。”公子吕听出儿子果然闯了祸,尴尬笑着敷衍过去,不敢多说。
子都又有了主意,环人走到半路,立即拦了下来。嘀咕了几句,环人面带难色,也只好听命行事。
这次请姬足进宫,环人客气异常,点头哈腰,一直替管氏赔罪。管氏被扶了出去,姬足也没刁难,等出门一看,脸色就黑了……
驴车!
哪有卿大夫觐见,坐驴车的!
风扬气道:“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
姬足都没备全礼数,对方不以礼相待,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但要真坐驴车,面子上又确实抹不开。姬足正为难,晃眼瞄见街角有人窥视,顿时计上心来。
“祝兄,想不想解恨?”
祝聃听罢,跃跃欲试,表面上不露分毫。四人转身又回了趟馆舍,拿了包袱往城外走,似乎真不准备觐见了。
环人疑惑道:“世子,那是出城……”
姬足翻了个白眼,道:“本世子就是出城。”
环人跟在姬足身边一个劲的求:“世子,君上已经派我来接了,您就上车吧。”
姬足充耳不闻,拉着安姬往前走。环人又急得上前来挡,被姬足一眼瞪了回去。
“本世子不去了,让开!”
“世子,就别为难属下了,属下也是,也是不得已啊。”
“想求我?”
环人赔笑道:“求您了,别为难小人,小人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好吧,等我逛够了,就去。”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逛得够,行李都收拾好了,是随时准备跑路的。环人急得上火,频频对街角使眼色。子都也听得着急,今日会盟是两国邦交的大事,姬足要是真走了,他无法对伯父交代。没想到,他想找回个面子,就这么难。眼见姬足就要走出这条街,子都终于忍不住冲出去阻拦。
骤然,
祝聃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子都的衣襟,一个过肩摔,将子都摔得七晕八素。姬足紧接着,从包袱里掏出一条绳索。祝聃将子都五花大绑。遂而,安姬故技重施,将刚刚塞管氏的脏布,又塞到了子都嘴里。都是孩童干的事,风扬没参与其中,无人能怪罪。
可怜子都这个“春秋第一”的美男子,在大街上被人捆了不说,顿时涕泪横流,和管氏的狼狈如出一撤。只是子都生得好看,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可怜。
姬足舒了口气,眯着眼笑道:“既然公孙阏都哭着认错了,本世子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还是进宫去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环人还没回过神来。三人果断将包袱往环人怀中一丢,转身将子都甩进了驴车,赶着车往宫门方向走去。子都咬着布头呜呜嘶吼,贸劲往驴车外探头。姬足拿起早准备好的竹条,打在他肩膀上,嬉皮笑脸道:“美人儿,不想被人看见你这泪流满面的狼狈相,就老实点。”
安姬对姬足崇拜得五体投地,起哄道:“阿哥给我,竹条给我,我定能让他老老实实的。”
子都双眼一瞪,安姬杏眼一翻,两人看了个对眼。可能到底还是女孩子,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杀伤力更大些。子都被姬足威胁都不怕,反被五岁的安姬瞪了回去。安姬为了确定自己的威武,闹着让风扬举高高,用竹条刻意挑了车帘,盯着子都看了好一会儿,才糯糯道:“你长得好看,我不打你了,要乖哦。”
子都的脸,更红了。
安姬下了地,勾着姬足的脑袋,耳语道:“阿哥最好看,我是骗他的。”
风扬耳力好,听得这话,被口水呛到,想笑又想咳,忍得辛苦。祝聃也开始起哄,很有挣表现的意思。四人开开心心漫步街头,像押着货物进村儿……咳,是进宫。
姬足想,子都这么爱面子,以后少不得来找场子要脸面。从此以后,吃饭、睡觉、打子都,也许会成为常态。
听得车外没了动静,子都像青虫般探出头来,满脸泪痕,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军士大惊,欲将子都扶下车来,子都却反往后缩,嘴里呜呜吼着。去了塞嘴的布头,子都气道:“赶车回府,本,啊欠!”子都连打了三个喷嚏,气道,“回府更衣!”为了避免被人看了笑话,子都这次连车也不下了,就坐着驴车回了府。
春秋时的建筑风格,以高台叠谢为主,特别是在诸侯争霸后期,各国为了体现国力,争先恐后建造宫室,一个比一个高。现下,已初具雏形。
诸侯相问,都有依照相应等级的礼数。国客入住馆舍,要行聘礼,国君三次供给粮草牲牢,客人每次都要推辞三次,然后行拜礼接受。到迎客的大夫前来行郊劳礼时,客陈列介迎接,推辞三次,然后拜谢大夫屈尊前来……上堂阶,客要三次让。大夫三次推辞后,先登阶上堂。而后,客听大夫代表主君致“劳辞”,听毕下堂行拜礼,再上堂接受劳礼……再到将向国君授玉时,就更复杂了,陈列“摈者”迎接客,对聘礼三次推辞,然后拜迎客,客回避君的拜礼……飨礼、食礼,等等等等。
反正,就是礼节繁琐,一个现代人搞不定,就连诸侯自己也有弄不清楚的时候。这时候,掌讶在旁的提点,至关重要。没了管氏,由公子吕亲自上场,一步步指引姬足完成。姬足先入大庙,把玉授给郑公,然后下堂,出庙。这礼物,还是郑国准备了的,郑武公只谦说:欠着无妨。
因为有国事要同郑公交涉,这些礼节又重来了一次。走到什么门,走到哪道门时用什么礼,说什么话,步子急缓与否,都有严格规定。搞得姬足晕乎乎的,在耐心耗完之前,总算完成。
安姬一步三回首,跟着武姜去了燕寝叙话,由风扬和祝聃跟着。姬足独自和郑武公到了明堂,开始商量结盟的事情。
一入明堂,姬足的目光,立即被几个粗绳纹的青瓷硬陶吸引,釉色青绿而带褐黄,呈灰白色。由于此时窑的温度,不能长久稳定在1200度以上,成佳品者,非常稀少。这东西是商朝时的旧工艺,史书说郑武公“解放商人”,果真不假。
再看郑武公,年近四十,丝带束冠,衣裳也少有纹饰。他面目和子都有几分相像,也是个美男子,年过三十才娶武姜,是古代晚婚晚育的代表。姬足垂下眼睑,打起了十二分小心应付。就这一瞬功夫,已经被郑武公注意到。
郑武公笑:“世子眼光毒辣,竟看出这几个陶罐的不同之处来。”
“陶罐平素都黑黝黝的,这几个是挺特别。”姬足故意装懵。
“世子喜欢,回国便带几个走。可惜今年工坊熄了火,不然世子有兴趣,倒是可以一观。”
姬足听出郑武公试探之意,坦白道:“寡君让我带兵回国就是,不用带陶罐。”
郑武公突然笑了起来,嘴角微翘,却不出声。笑得姬足毛骨悚然,坐如针扎。
许久,
郑武公开口道:“早先送去馆舍的衣裳,是昨儿令内宫连夜赶制,果然还是不合世子心意。一身褐衣进大庙,世子当属有史以来,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