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悄悄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不敢乱动。生怕祝聃将他丢到地上,再次丢了脸面。想到自己的绝世美颜蒙了尘,滚在地上的一幕也被大家看到。子都垂头丧气,一声不吭。见父亲公子吕头戴头盔长羽,犀甲加身过来,扭头不看。但身子悬空,像被翻了背的乌龟,任人宰割,无法完全放松装死,万分别扭。
两个点大的娃娃,一个沉着冷静,一个力大无穷,将郑国大军硬生生拦了下来。公子吕起了浓厚的兴趣,捋着长须轻笑:“黑衣儿,你举着小儿,不累吗?”
祝聃理直气壮道:“他还没两鼎重,我不累。”说罢,好似表演一般,手还刻意抖了抖,面上更加得意。子都吓得轻呼出声,又立即咬了嘴皮,气得脸色绯红,似要滴出血来。
公子吕又问:“你拦我大军,延误军情,可知罪?”
“我没罪,你们不停车,还有理了?”
子都气道:“你无故拦车还有理了!”
姬足深知,和祝聃这一根筋的没法讲理,只能讲肉。站上前,对公子吕揖礼道:“我等特来郑国拜会,因为路上遭遇追杀,礼数不周,还望上将军莫要见怪。”
“敝人子封,封王命出征,来者何人?”子封是公子吕的字,只有亲近之人才唤得,公子吕自谦,算是拉拢之意。
“祭足。”
春秋时,姓氏就是这么用的。只用报个名字,别人便知你来自何方,在家里是个什么地位,根本不用多说。
公子吕脸色骤变,眉头拧起,问:“祭国世子不祭先祖,为何在我郑国境内游荡?”
祭先祖,在每个季度的月初,大家彼此彼此,都在外游荡。郑国胜券在握,公子吕掩饰都不用了。阻拦行军是大罪,姬足示意祝聃将子都放了下来。子都见公子吕没出声,也不敢轻易开口,怏怏站到公子吕身后,和祝聃大眼瞪小眼,对峙起来。
姬足坦言:“我出奔而来,舍妹受了惊吓,风扬受了伤,将军是否能先帮忙派人医治,再借一步说话,可好?”
公子吕惊道:“风扬……晋国程氏?”
“正是。”
晋国和郑国为兄弟,公子吕听说是晋国人,不敢怠慢,让人将安姬和风扬抬下去安置。祝聃又往姬足身边靠了一步,警惕着。
公子吕说:“我等正要前去祭国,世子可随军而行。”还真不客气,我要去打你家,所以顺便挟持你回家,杀你家个片甲不留。这说法,太文艺了。
姬足问:“上将军以为,我为何出奔?”
“世子莫非以为巧言令色,便可抵过成周谗言惑主,令我郑国失地的罪过?”
“请借一步说话。”公子吕不动,姬足激道,“我一个八岁孩童,上将军莫不是怕我?”
公子吕冷哼一声,挥袖走出三丈,方向却还是往管县,似有不战不归的架势。
祝聃跟了上来,小声道:“世子,你打不过他,别去。”
“无妨,你去看看他们伤势如何了,这头我自会处理。”
“万一他打你怎么办?”
姬足好笑:“上将军威武,欺负八岁孩童,传出去,只会令人耻笑。”
姬足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故意说给一众将士听去。说完,才迈着虚浮的步子跟了上去。
秋收结束,入目之处一片空旷,除了飞鸟,见不到一只活物。郑国将祭国的消息渠道都封锁了,殷人(商人)也不敢来往交易。庶民见有军队浩浩荡荡路过,都不敢杵在田里,回家闭门不出。公子吕负手望向管县,眸色深沉,想不明白如何走漏了消息。
姬足在公子吕身边站定:“祭国已知此战难免,早在七天前就做好了准备,联合他国会盟。此灭国之战,我军将士必固守城池血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上将军为胜而来,却不是惨胜而归。损兵折将,非强国之道。郑国是否避得过灾祸,只在将军一念之间。”
“准备妥当又如何,百乘车骑,赢不过我郑国雄师,就想以此等手段避过?”公子吕轻蔑道,“祭足,我也不拘你,你自回去应战吧。”
姬足问:“口口声声喊着杀我的人,非我祭国军士。只怕将军这边拿下了祭国,立即有人伪装声援,摇旗呐喊。四周群起而攻之,将军这雄师顾得着一面,其它土地,都不打算要了吗?收一片无天险护卫的滩涂之地,以后征伐交战难免,日子都要不好过了。”
“你……”
“就算想拿下祭邑,此时也绝非最好的时机。我是天王册封的世子,祭邑以后都是我的。我此番来奔,便是觉得我祭国孤立无援,无法应对朝局,有意结盟,却和公族起了争执。”姬足见公子吕并未出声反驳,又才继续说道,“等我出了城,两番遭遇刺杀,这才知道,我们两国,怕是都被人算计了。”
公子吕惊道:“世子这伤,不是逃出祭国的时候弄的?”
“我好歹是祭国世子,赶着时间出了城,追杀应自身后来才是。我出管县,在第一个庐舍歇脚时被人下毒,侥幸被风扬发现,不免大战一场。最后,连房子都烧干净了,没等来人救火,也无人过问。好容易逃了出来,刚在前方,又遭遇人拦路。一路策马奔腾,也未遇人阻拦,这才得以与上将军相会。上将军可否派人去前方查探,我那些属下还不知情况如何。”
“怎的早不讲!”
郑国国内,有人杀人放火,却无官吏来救!这事说小点,是危害民众安危,说大点,他国军队开进城了,都城还不知晓。公子吕不敢小觑,立即令人打探。姬足趁机退下。
由于还没下令驻扎,将士们都在原地休息,安姬和风扬被安排在战车上。箭贯穿了风扬的肩胛,医师刚将背上长出的截去,撕开衣裳,正要拔箭。这种贯穿性的伤,拔箭还有讲究。因为箭杆上有打磨不平的毛刺,所以必须按照射入的方向往外拔,尽量避免毛刺折断留在体内,造成伤口反复感染。
姬足问:“祝兄,如何?”
“暂时无碍。公主受了惊吓,医师说就让她睡着,晚些再看情况。风扬要先拔箭,伤口要注意照顾,晚些会发热,熬过就好。”祝聃急忙拉住姬足,“世子,上将军没威胁你吧?”
“没……你没事吧?子都没找你麻烦?”
“他?”祝聃鄙视道,“他敢来,我就将他丢出去!”
医师正准备拔箭,听到祝聃出言不逊,又停了下来:“黑衣儿,公孙阏是上将军的公子,君上亲侄。”
祝聃微怔,医师手中顺势快速一扯,血飙得风扬满身都是。医师忙着扎针止血,收拾血迹,又将捣碎的草药糊在伤口上,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祝聃嫌弃医师手中的葛麻硬,干脆掀了自己的衣裳,扯丝麻内里做布条。草药的刺激令风扬身躯再次一震,竟痛得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姬足。
姬足将风扬按住,安慰道:“叔扬,我们在郑国军中。这次由公子吕领军,已派人去庐舍打探消息去了,等会儿定会来找我问话。你好生歇着,养伤要紧,其余的从长计议。”
“臣陪你一起去。”风扬强自从床上撑了起来,血又将药冲开了。
医师反而先开了口:“你就歇着吧!八尺身高,他一个几岁的娃,扶不住你。别去添乱,废了我的药!”
姬足点头赞同,又看医师给风扬和安姬都开了方子,才稍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