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
妘夫人的心软不在意料之外,傅母的请罪并未引起多大波澜。
姬足、风扬、羽,三人围在一起品茶。
唯独风扬侧着身子,靠在小几上,嘶哑咧嘴,努力往左倾着,右边身子不敢挨榻。姬足好笑,又给他垫了一块羊羔皮,好让他舒服一些。
羽无视风扬的怒容,笑道:“世子好计谋,让司马隐在暗处,里应外合。这番司寇不见了,竟没人疑心,都以为他被军司马的人抓了。”
风扬抖着八字胡,郁闷道:“这下世子放心了,‘黑白双煞’不是浪得虚名。军司马指不定还在罚跪碎石子儿呢,这黑锅背定了,没机会往外说的。”
羽冠上的雁翎轻轻一颤,问:“你是同病相怜?”
“司马老头,人称‘黑煞’,打起人来,舍得下手得很。我去牢里接他,至少挨了十下!你说,他一个花甲老头,我左右闪躲,他总能就打在一处!真是……”
羽笑:“我看你刚刚崩得紧,还以为你不痛呢。”
难得见风扬发飙,没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姬足好笑,被风扬瞪了一眼。
风扬幽幽道:“世子,您别笑,他老人家说了,让您洗干净等着呢。”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姬足又想起被女巫抱着去洗澡的事。
姬足小脑袋一昂,气道:“过不去了是吧?”
羽顿生好奇,伸了头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想知道这个梗来自何处。
顾忌姬足脸面,风扬尴尬转移话题道:“为了让世子交出军权,众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人都下得去手。殊不知,世子就等着他们这么做。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羽接话:“废话,世族那么多人,世子不以这招诳他们行事,难不成要你烂着右边屁股,一家家去拿人,你跑得过来嘛?”
“嘿!你这家伙,来劲是不是,当着世子出言不讳,成何体统!”
“我说什么了?我说世子智勇双全,英明无双,你羡慕嫉妒恨,也无法。”
“你以为你逃得了?司马老头最是记仇,你现在是中军虎贲,他事后不找你算账,我跟你姓!”
姬足难得轻松一回,也捉弄两人道:“羽,你说风扬挨了右边,你会不会挨左边?”
“世子!”
风扬趁机揶揄:“一准儿是左边……没准儿,两边一起也有可能。”
“风扬,你找死!”
“来来,不服大战三百回。我平时没让着你,现下让你逞凶一回!”
……
又闹了一会儿,
司马一身甲胄走进门来,对姬足行空首礼,忧心忡忡道:“臣无能,特来请罪。”
言下之意,黑衣人逃了!
空气霎时沉闷。
姬足深吸一口气,上前将司马扶起,问:“可见着贼人面目?”
“他小心得很,带着面具。不过,逃脱时,有人刺中他的左肩。他受了伤,定跑不远。”
“往何处逃了?”
“臣追至城西北,失去贼人踪迹。军士已将工坊区域围住,请世子示下!”
风扬立即起身道:“臣自荐,去工坊查探究竟!”
羽也请缨:“臣立即调整宫中禁卫,加派人手!”
姬足小小的身影在厅中踱步,三个大人面面相觑,摸不清他的心思。既然知道贼人所藏的位置,不该第一时间搜查坊间,捉拿贼人吗?
司马皱眉道:“西北工坊,乃百工所居,陶坊、织坊等,皆在其间。现下季秋九月过半,冬之衣、器储备,还有一部分在工坊,世子应早做决断。”
姬足摇头:“九月熄陶冶之火,没有火,就造不成大乱,工坊暂时无忧。冬衣等物,他就算能一件件毁去,也能令人再缝补回来。岁贡之物,已纳于玉府和内府,他想挑拨天朝的事,也无从下手……西北处,除非放火烧之,否则于他来说,无用了。他在祭伯城耕耘已久,指不定还有什么内应。怕是我们去了工坊,也是一场空。”
羽问:“那万一,他就缩在工坊不出来呢?”
“他有剑伤,工坊的药只能医小病小痛,医不了他。除非他出城。”
司马疑惑道:“世子之意……”
“严控城中草药,他敢出去,就没那么容易回来了。等他养好了伤再进城时,司马已经整军完毕,朝中奸佞也被铲除,他只能自投罗网罢了。”
风扬的八字胡抖动,说:“留着此人,终归是祸害。他一日不出现,我们就要等一日,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羽赞同:“风扬说得不错,干脆趁他病要他命,一招永绝后患!这个,我擅长!”
“我们一家家去查,无非搅得城中人心惶惶而已,更便于他行事,反而中了他的计划。他就是要城中生乱,祭伯城的明线暗线,十之已毁八九,注定成不了事。”
司马听出姬足的胸有成竹,揖礼道:“臣等愿闻其详!”
风扬和羽立即点头附和。
姬足笑:“我们只需从目的上分析,便知他所踪。自古细作只为两点,一则祸乱朝政,为己方谋利;二则铲除异己,方便己方行事。眼看先君对郑国的算计就要成事,他们的计划也要成功了。这个关键时候,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他想再起事端,你们说,他会往何处?”
三人不约而同道:“宫中!”
姬足负手,自信道:“没错,他的目的,终归是在宫中。刚刚傅母也说了,他会在燕寝传递消息,想来便是宫中之人。西北处和内宫一角相接,此人很可能已经回来了。不过宫中人手众多,要一一查证只怕得费一番功夫,非三五日不可。一旦打草惊蛇,让他潜伏起来,后患无穷。”
司马双眼一亮,笑道:“世子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姬足躬身对三人揖礼:“请三位助姬足铲除细作,还我祭国朝堂清明!”
羽急道:“世子,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我去会会那个大难不死之人,他贪生怕死,定有所获。”
司马捋了捋胡须,对姬足一举一动十分满意,顺势安排道:“宫外诸事,请世子交给臣与太傅那老匹夫处置。”
因黑衣人的逃脱,宫中又起波澜。风扬留守宫中,保护妘夫人和姬足兄妹。羽派人继续暗中查证细作。司马和太傅联手应对城中变故,诳住公卿世族。
第二日,众卿求见,被太傅出面挡了回去。
路寝中,各官争吵不休,又拿出昨日在东宫中争吵的架势。太傅作壁上观,不怒自威。众人不敢闹得太过,吵不动了,只好静坐绝食,表示不满。这一折腾,已过午时。
众人腿也坐麻了,饿也饿过了,准备起身继续争辩。冷不丁,司马从耳室走了出来,众人大惊。还没来得及细问,已经被军士直接丢回了各自家中。到这时,混迹朝堂的人哪还不明白,这是世子和太傅、司马,合演的一出戏。
四部丢了人手,被人玩弄,上了火,也无可奈何;司寇属下失了领头羊,缩头不出;司马属下谋权背主,更是一声不吭。祭伯城中,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轮班值守。城民们只以为昨日军士追凶,不明究竟。
悄无声息间,祭伯城形势大变,几乎逃过了众人耳目。
没人注意到,一只鸽子带着消息,飞出了城。因为它实在太小、太普通,商朝便已有人驯养,庖人所掌“六禽”,鸽子便是其一。只要这只鸽子能逃过猛禽追捕,祭国肃清朝堂的消息,还是瞒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