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半垂的眼睑骤然睁开,即将跨出门槛的太傅,正挑眉看他,嘴边有意味不明的笑意。
目送太傅出了门,姬足收回目光,环视厅中众人。心道,利欲熏心,果然容易被拉低智商。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看不见身后的凶险。也或许,以为仗着人多势众,可以欺负他这个八岁娃娃?
电视剧里经常吵得皇帝头痛的画面,在姬足面前上演……
大臣们下跪行礼,振振有词:
“世子尚未承袭,掌军政,于礼不合。”
“臣谏言,世子莫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先将军权交给可靠之人,才最妥当。”
姬足讥讽道:“等我成国君了,还需要兼任司马掌军吗?”这个国家都是他的。
又有人劝:“世子未及冠,应以学业为重,不该冒进,乱军国大事。”
“臣附议,军政大事,可不是过家家下个棋这么简单!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去,没得过两日,我祭国的兵士,都成了别人的了!”
有人笑道:“也不能这么说,风扬虽然年轻了些,又是晋国人,手上没个分寸也很正常。世子,请召回风扬,归还兵权吧。”
“臣也觉得,风扬信不得,也不能信!”
这些人,拐弯抹角的骂风扬是奸细,骂风扬年轻没分寸。要说年轻,八岁的姬足才是这里最小的一个,所以,骂的是姬足……世家联合试压,让羽也担心起来,怕姬足顶不住压力,熬不到宫外布置妥当的时候,频频望向姬足。
姬足沉住气,等众人说完,才幽幽问:“司马戴罪,这位置总要找个人。你们觉得风扬不行,又何人可胜任司马一职呢?”
被太傅降服了附身邪魔的世子,这么好说话?众人以为,姬足至少要据理力争,费尽心思得到军权,不该就这么轻易放弃。
姬足再道:“只要你们提出合适人选,我就允了。”
和想象中不一样,众人面面相觑,反而拿不定主意。
姬足又冷笑道:“如果没有合适人选,就这么定了,风扬为司马……”
“且慢!”
有人站了出来:“世子,请容臣等回去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不迟。”
“这又不是过家家,还要等分割均匀了,才能执梜用膳么?给你们一刻钟,漏壶计时。说不出个合适人选来,就定风扬了。”
又有人问:“世子心中可有属意人选,臣等考校即可。”不得罪人,才是最好的方式。
姬足答:“能者居之。”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司马的职权可以被人瓜分,众人当然愿意。再说,现下文武不分,在内为臣,在外为将,司马一职,也不是非原司马家的人才能胜任。
哄!
众卿立即汇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始讨论。平时私下联系勾搭的朝臣们,分为六派,恰合六卿规制,党羽亲疏,一目了然。起先,还有人怀疑是姬足的诡计,但是己方不提议,保不了别人会默守成规,说着说着,也就认真讨论起人选来。
一场逼迫世子交出兵权的戏码,不知何时变成了几家的争斗,就像一群兔子,眼巴巴看着悬在头顶的胡萝卜,争先恐后,忘了有只狼还在一旁蹲着。
羽是专查细作的环人出身,记忆力过目不忘。他面无表情立在姬足身边,将谁和谁亲近,都认了个清楚。
这是姬足的计划之一。
众卿认为他太小,还不懂事,没将他放在眼中,正方便了他理清朝堂上的关系。
不出所料,世袭爵位,党羽根深蒂固,连个落单的都没有。种姓制度,尊卑分明,几百年彼此联姻,造成盘根错节、无法根除的结果。
姬足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厉王力兴变,宣王中兴,幽王暴政,是否也于此有关?世家强势,一旦处置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姬足心中暗自给自己提了个醒,绝不能操之过急。
不需一刻钟,就有了结果。
“臣提议,由‘军司马’接任,理所应该。”
“敝臣不敢苟同,能者居之,司寇手下‘士师’,十年兢兢业业……”
“司寇掌刑不管兵,士师朝士,也想任司马,滑天下之大稽!”
“能者居之,有何不可!眼光不要那么短浅!”
“臣提议,管县州长为任……”
……
六卿各提议了一人,想瓜分司马的权利,各执己见,争吵不休。
傅母站在一旁,见姬足用司马职位挑起众卿纷争,只觉不妙,悄悄退出殿外。东宫早已被虎士围得水泄不通,她刚出门就被虎士擒住封了嘴。姬足留着她的作用,是引人来见而已。如今目的达成,傅母再没了用处,只等交给妘夫人处置。
今日,正是收网之时。
东宫中还在继续争吵,冲突升级,众卿口沫横飞,指手画脚,差点就打起架来。
姬足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所有人声嘶力竭,吵不动了。
一个有良心的人站了出来,怯怯为司马求情:“司马蒙冤,请世子,彻查北郊野地凶杀一案!”
众人齐齐看向漏壶……难怪觉得这么累,原来一个时辰都过了。说好的一刻钟,世子根本没喊他们!
姬足捧着金豆,轻轻晃首,吹着茶末,对羽夸道:“这回的,还不错。”
“谢世子夸奖,刚刚是煮得过了,让世子苦了口,该罚。”
众卿努力咽着唾沫。吵了一个时辰,世子茶都换了一回,他们口也说干了……
那人再叩首道:“请世子重审北郊野地的凶杀案!”
姬足放下豆,歪着头看他。
“司寇审的,你找他去。”
司寇脚下轻轻往后移了半步。刚刚为了司马一职,他热血上头,几乎忘了黑衣人的嘱咐。此时再想起,竟突然发觉,世子根本就没要交回军权的打算,只好打手势,让属下上去挡刀。
不料,刚刚提议人选被司寇否了的人,立即开口讥讽,根本不给司寇属下说话的机会。
“查什么查,尸体都埋了,杀人灭口,铁证如山。”
“就是,司马他花甲之年,都已经不问究竟受了牢狱之灾,还用审么?”
“你是没听出来,司寇可能还不想审。你想想,以司马老头的脾气,出来不得找他算账?皮糙肉厚,不代表耐打。”
……
这些话,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因为争权夺势,连同一气的世家有了嫌隙,被姬足轻飘飘的一句“明谋”离间了。
司寇不得不站出来回应:“世子,刑不上大夫,司马位及大夫,还要连坐。我们一干世族,今后何处说理去?”
众人被浇了一盆冷水,脸色骤变,顿时冷静下来,才发现被姬足耍了。心道也好,争不来,也不争了,还是让司马那“黑煞”老头回来,谁也没争了便宜去,也算势均力敌。这样一来,唇枪舌战,再次上演,好似到了决出胜负的时候:
“臣建议,用‘八议’再审此案,不能因一两个贱民的证词,就定肱股大臣的罪。”
“臣恳请世子重审司马‘五惟’一案。”
……
这次,众卿呼声整齐,开始为司马叫冤。
姬足叹:“你们想拿回军权,连恶人都不用处置了,好忠心啊!”
“世族承袭,是立国之本。世子要用外国之人担任司马,臣不同意!”
“臣也不同意!”
“臣附议。”
……
拖延时间,是计划的根本,为实施后续一切的首要条件。
分化众人,这是计划中的第二步,已经达到。
现在,还有血性站出来为司马说话的人,也被筛选了出来。
目的即将达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姬足笑:“行,让风扬来和你们打一架。你们谁打赢了,司马之位,就是谁的。免得说本世子偏袒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