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夺世子军权,唯一能和世子抗衡的就是妘夫人,她的支持绝不可少。傅母从昨天就一直在埋怨姬足各种不是,撺掇妘夫人将军权收回来。
妘夫人犹豫:先君在世时,风扬就为中军虎贲,虽不及司马权位,却颇受重视。他在军中人脉也广,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收了权。我一届内宫妇人,肩不能挑,剑不能提,怕是敌不过他。这军权,哎,怕……是别想了。
傅母劝:夫人忘了,军中只认兵符。如今世子掌了中军禁卫,您暂时出不了宫也没什么,只需要等众卿朝见时,拿出兵符来,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明日,恰好就是日子啊……
妘夫人眼中精光一闪,遂而笑道:不错,就是明日,输赢即见分晓!
傅母旁敲侧击确认了,那半块兵符还在妘夫人手中。一大早,替妘夫人收拾妥当,催着妘夫人往明堂走。
明堂四角曲檐,两庑分列两旁。殿基上凿出的台阶涂成黑色,中庭路面高起,墙上画有山云。跨进黑色门槛,通过横梁绘彩的正、内两门。进入其中,藻井重梁画有日月。两根大柱间,有放置礼器、酒具的土台。跨上装饰绘彩短柱的台阶,就是君位。
妘夫人慢慢挪到明堂外,又犹豫了:“我这么做,会不会被足儿厌恶,伤了情分?”
“夫人,您就是想得太多。情分是你四年来,照顾世子尽心尽力,从无间断。众卿们眼睛都亮着呢,定会支持您的。再说了,世子现在还小,又情况特殊了些。您先稳住朝堂局势,才能将他救回来,不让那邪魔得逞。”
“这……”
傅母两个侄儿还在受苦,不想在劝阻上耽搁时间,立即令人点鼓。妘夫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坐在君位右边临时加设的位置上。
六卿中,除去风扬,来了五个。
司徒和司空两人管民生,世子发落外派官员,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两部,两人却都不说话。以至于众卿行了礼数,反而安静下来。众卿埋头交换着眼色,挑眉,眨眼,摇首点头,比手势……场面诡异得很。
好半响,司寇终于忍不住开口:“臣等朝见,关心世子康健,请夫人允许探视。”
妘夫人皱眉不语。
“臣等探望储君,君夫人若是很为难,臣等自去请见。君夫人给句准话就是?”
妘夫人还是不动,面带犹豫。
傅母在妘夫人身后着急得冒汗,可是她在内宫算得上个人物,在前朝不行,这里不是她说话的地方。众卿中任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让她叛个三五年劳役了。
司寇见傅母跃跃欲试,又问:“君夫人不方便回话,就让我等询问傅母可好?”
妘夫人不置可否,干脆往门外走了,好像是默许的意思。
傅母并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等妘夫人出了门,才佯装一礼。如她所愿,刚走一步,就被着急知道详情的大臣拦住。
没了妘夫人在场,众卿一个接一个开口发问。
“傅母请告知真相,世子行为不拘,是否中了邪的缘故?”
傅母立即跪在地上,求道:“夫人和世子间有亲戚情分,不好多言,但老妇实在见不得夫人受委屈啊!还请诸位,为夫人主持公道!”
“君夫人怎么了?”
傅母委屈道:“众位不知,夫人在宫中举步维艰,连用药膳也被限制了。老妇去内府拿药,被挡了回来。说来也惭愧,老妇好不容易用撒泼打浑的法子取了用度,还没捂进怀里,就被搜走,还差点被污蔑偷盗宫中财物。夫人一国之后,每膳只得六豆,清汤野菜,荤腥不见,连庶常吉士也不如。”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么惨,饭都不让吃了?世子真是恶毒!
傅母又道:“请众位公卿,一定去狱中探望司马。司马忠义之臣,众所周知。如今含冤下狱,被定了‘五惟’的罪责,要同杀人的罪犯一起论处。老妇愚昧,也知这是关乎军政的大事!老妇痛心至极,无奈势单力薄,想不出法子,全仰仗诸位主持公道。”
司马获罪,还要从风扬在野地遇袭一事说起。但是傅母没提前因,风扬也没对外公布详情,众人不明所以,听起来更是心惊。在朝堂多年,众卿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挑唆,齐齐望向司寇询问。
司马获罪了,那为什么当天同在殿里的司寇,却安然无恙?
司寇突然正义感爆棚,肚囊一震,胸有成竹的转移话题。
“我问你,世子到底是不是中了邪?”
“老妇不懂朝事,不敢置喙,只知道‘空手的,怕拿剑的’。忠义之臣都能被‘那’用剑指着脖子获罪,老妇就怕……怕‘那’转身提剑杀人啊。听说,宫中很多人,都被外派了辛苦的差事,出去了后,一个音讯都没传回来。”
没有音讯,很可能就死了……
众人不再追究谁被冤枉,反而担心起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这次是大司马,下一次又是谁?性情不定的世子姬足,成了祭国的隐忧。若非储君,就差人人除之而后快了。
傅母递了“刀”,众人可以此为借口,让世子交出手中权力。
司徒和司空两人对视一眼,让属下开口去问。
“司寇,您是掌法之人,您说,该何如?”
“口说无凭,既然诸位都在,就一齐去东宫一探,给世子请安如何?”
司寇打定了主意,不一人淌水。黑衣人说过,要夺了世子手中的权利,也要和世子搞好关系。只要不在世子面前出头,总有忍不住的会跳出来说话,他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司寇转身拉住又在往外缩的太傅,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太傅为世子之师,又是太祝生父,这时候可躲不得。”
众人也听出了意味,连忙点头称是,拥着太傅和傅母往燕寝走。太傅会巫术,如果世子真中了邪,有他在,生命安全也有保障。活脱脱一张护身符,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东宫中,
为了安抚天神,方便世子清净身心,燃香不断。
周礼和诗经中记载的“禋祀”(yin,si),就是芬芳之祭,祀昊天上帝。此后,秦《阿房宫赋》中,对月、花、美人焚香,更是美谈。现下,香道还是贵族享受的专利,是身份的象征。
姬足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看一群穿着玄端朝服委帽的人走进来,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哪个头发须白的,是太傅,他师父。受了众人拜礼,姬足只吩咐羽,给太傅添了坐。
刚刚言辞凿凿、义愤填膺的众卿,进了东宫后,又哑了。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就连刚刚叫嚣着要公道的傅母也缩在门边,随时想要逃走的模样。
姬足拉着太傅扯起了闲谈:“劳太傅挂心,我再过几日就去国学上课。”
“无妨,你再养几日。不急!”
“我好得很,用不着养。太傅难得来一趟,不如博弈几局,用了膳再走。”
众人心想,又下棋,上一次下的人棋。不对,这博弈,是指的斗法吧?
太傅大袖一挥,旁人看着,这动作和祭祀时,用的起手一模一样。一瞬后,太傅脸上扬起笑意,反观世子,好似被压了肩膀,萎靡些。
太傅道:“不了,你好好歇着,我还要回去教训不成器的孩儿。明知赢不过,就该老实一些。”
“太傅谦虚,太祝青出于蓝,令人佩服得很啊。”
众人心颤,太祝本事大,还被丢出去宫吗,这是说反话吧?听说世子每次见着太傅,都要躲着走,这次侃侃而谈,蹊跷得很。再听太傅再三说“你”,世子也没用谦名,没恭敬亲和之意,便更肯定世子中了邪。
太傅又道:“莫再说笑了,那些名头都是假的,遇到你,就溃不成军了。”
“别的且不说,太傅的本事,实至名归,这样说下去确实没什么意思。”
姬足歪在榻上,双手紧紧捏在一起,目及可见,手掌泛红,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众人欣喜,世子体内的邪魔,被太傅镇住了?
“看着今日艳阳高照,奸邪当不了道,老夫去歇着啦。”
世子和太傅一唱一和间,引了众人遐想。分明句句都在说眼前众卿已经入了坑,竟没被任何人听其中意味。所谓一叶障目,便是如此。
太傅要走,众人刚扬起的喜悦,消散无踪。剩下他们这些不通巫道的人,岂不是羊入虎口?还没说到军权的事情呢!
终于,有人冲了出来:“太傅你不能走,说好来看世子的。”
“对,世子身体抱恙,你都没看,就这么走了不合规矩。”
……
太傅不温不火道:“是你们要进来,还非拉我。我又没事要问,该说的已经说了。”
以太傅的脾气,在场没人拦得住,也没人敢动手。
司寇在众人祈求的目光下,再次站了出来:“太傅,您是大巫,太祝都是您儿子。如果您辨别不出世子是否中邪,别的人也辨不出来。为了江山社稷,您就开开金口,给我们个答案吧。”
太傅耐不住恳求,终于给出了个中肯的答案:“放心吧,禋祀一直未断,今天死不了你们。”但是,明天死不死,就不知道了。剩下的话,太傅没说。
吃了颗定心丸的众卿立即露出爪牙来:
“世子,请交出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