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回到东宫,羽早已等候多时了。
姬足掏出漆盒来,羽好奇,伸头来看,一双眼瞪得老大。里面的物件还用小牛皮包着,外面又用黑色丝线,密密缠了,尾上还串着一红一白两颗珠子。白色是玉,红色是玛瑙,可见包裹之物十分珍贵,才如此慎重。
羽问:“世子,这是何物?”
姬足合上盖子,笑道:“给风扬送去。”
“您都没看,给那弯刀胡子送去做什么?他享受不来。”
姬足把漆盒塞到羽的手中:“那你自己看。”
羽满脸狐疑,拆了绳结,一枚巴掌大的青铜兽形物件露了出来。
“兵符!”
姬足笑:“快去吧,叔扬一准儿头痛呢,这下好了,没司马手中那半,他也能掌军。”
羽又问:“世子何必大费周章,只要您一声令下,司马府中,什么物件得不到?就算你要司马夫人的衵(ri)服,臣也能给您摸来。他藏兵符的地方,哼,臣早就知道了。”
衵服,就是内衣。
大好少年,偷人肚兜做什么。
姬足白了羽一眼:“兵符左右合一,一看便知。我要的,就是妘夫人手中这半。”
羽眼前一亮,等着姬足下令。
姬足笑道:“想个办法,请太傅去见妘夫人,记住,悄悄的。”
“没想到,世子不仅得到了兵符,还得太傅相助。”
“宗伯掌管神职和宗室之事,确实是一大助力。但是,没有他,不还有太祝吗?意外之喜罢了。”说完,姬足又在羽耳畔低语了几句。
羽夸道:“此计妙啊!引蛇出洞,六卿已有两卿在握,其余的无兵无权,不足为虑,则大事可成矣!”
第二天,
连绵了几日的细雨终于止住,天色放晴,小寝中正上演一出劫后重逢的戏码。
傅母昨夜被关了柴房,并未受到皮肉伤。她蹒跚着步子挪进小寝,头上还沾着根麦秆。衣衫不整,拜见主人就是不遵礼数。傅母这般,是故意来显示自己受到了虐待。
妘夫人今日少人伺候,发鬓也还散着。她心中堵着气,泪眼婆娑,扶着傅母坐下后,只抹泪不言。小寝中,只剩两人压抑的哭声,好不凄凉。
终于哭够了,傅母抹净了泪,又呈盘与妘夫人收拾梳妆,才哽咽着问:“夫人,为什么世子肯放了我?”
“他想讨好我,得到兵权……”妘夫人拍案道,“哼,我岂会如他所愿!”
“还好,还好。夫人万不能心软啊,兵符若交了出去,咱们以后都要受制于人了。”傅母说起姬足,再次想起他那阴测测的笑容,惊得一颤,问,“夫人,世子被邪魔附身,如何是好!”
妘夫人刚收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傅母,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
“夫人何出此言?咱们,咱们只要熬到主君回来,主君一定能为夫人主持公道的。到时候,让太祝铲除那邪魔,让它魂飞魄散,以解心头之恨!”
妘夫人被傅母愤懑的语气惊住,面上一呆,顿觉自己露了馅,用纤纤玉指抹了脸颊,郁闷道:“君上一向护着这侄儿,我不过是个外人……”
傅母劝:“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君上只您一位枕边人。当年,有无数公卿想将女儿送进宫中,偶遇、爬床……什么招数没用过。就连邻国,也有联姻之意。君上一概推拒,对您的宠爱,日月可鉴。你说了,他一定能听。”
“只凭怪力乱神的话,君上未必肯信。若那邪魔装作温润如玉的模样,反而让我和君上生了嫌隙,以为我容不下他侄儿……”
“夫人其实也不用太过忧心,风扬要接手司马之位,没有兵符可不行。军士只认兵符不认人的,熬过这些时候,就好。”
妘夫人听得点头,嘱咐傅母出去梳洗传膳,自己坐在厅中,再次整理心情。任何人知道了亲属背叛,都不会好过。昨天听姬足一番高谈阔论,妘夫人心中已有准备,现在确定了傅母异心,还是免不了心寒。
傅母的关注点,完全在如何获得权力上,不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内宫妇人。再回头去想,傅母平时便过多插嘴祭国对郑国的计划,她一心复仇,觉得傅母提议每每解忧,也不做多想,实在愚蠢至极。
不过一会儿,傅母便收拾妥当回来,身后的内竖只端着六只豆,与原本的规制,相差甚远。其实,这已够吃了。但是关乎宗室颜面,在旁人眼里,便是君夫人被夺权,受制于人的表现。傅母动了动嘴,见妘夫人面色阴沉,不敢再画蛇添足的挑拨。
果然,妘夫人只稍微用了一点,便吃不下了。
等遣退了身边的人,妘夫人自己挑了话头:“主君正在成周图谋大事,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足儿受小人蒙蔽,要夺权……你说,我们筹谋了那么久,会不会功亏一篑啊?”
傅母小心道:“夫人,十五年的筹谋,世子还撼动不了吧?成周千里之外,世子连城都没有出过。”
“世子出不了城,风扬那厮呢?”妘夫人气道,“他是个气量小的,指不定把刺杀的罪名定在我们身上,撺掇世子行凶。那邪魔行事无个章法,就更不能收拾了。”
傅母又劝:“事情没有定论,夫人不要乱想。”
妘夫人拉近傅母,四下观望,这才小声道:“傅母,这事不对啊。风扬是我放出宫的,但我没有派人杀他。如果风扬不遇险,足儿就不会拿夺权泄恨,害你我至此。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故意捣乱?”
这是最后的试探。
傅母解释道:“夫人,外面现在都不是咱们的人,您千万不能听信谣言。风扬遇刺,那天司寇和司马都解释清楚了,是风扬的仇家做的,和我们无关。这些年,风扬一直龟缩宫中不出,他们找不到机会出手,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妘夫人闭眼,一声冷笑。
傅母眨了眨眼,没有立即接话。想来,刚刚梳洗的一段时间,把昨天受的委屈,都收拾好了。不仅是她,就连傅母也在准备。
妘夫人再问:“你说,什么仇,要追杀一个人这么久?结果连累咱们,哎!真是无妄之灾。”
“别人的计划,咱们怎么能说得准。眼下,成周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妘夫人起身,慢慢往内室走。傅母赶紧上前来扶,妘夫人却身子一转,没让她碰着,去明镜前拿了镶绿松石的扇形玉笄。春秋时,玉器已能镂空做花饰,绿松石和玛瑙更是常用的宝石。这只玉笄是祭伯新婚燕尔时,送与妘夫人的定情之物。
妘夫人将玉笄把玩于手,叹:“我近日总是心神不宁,你去内府,取灵芝吧。”
傅母笑道:“夫人思念君上了?”
妘夫人拍了拍傅母的手背,无奈不言。关于灵芝的事,还要追溯到当年郐国灭国一事。她忧思太重,夜不能寐。所以,君上就寻来灵芝,为她安神。后来,这灵芝一物,就成了祭国内府必备之物。哪怕岁贡不丰,祭伯宁可另寻它物补过,也要为她留着。
傅母不疑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