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生活枯燥,比不得宫外玩乐多。除了听乐、赏舞、看戏的附庸风雅,就只剩下棋、蹴鞠、投壶等竞技活动,没了其它消遣,比不上三千年后那些时光。
安姬正在上国学“六艺”,却有内竖闯进来,汇报小寝中的情况。大司乐再看安姬的眼神,就变了,最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多问。只说,君夫人身体抱恙,让安姬赶紧去探病,顺便关心她的世子亲哥。
安姬察觉不妥,直奔东宫,来找姬足商量。进门时,殿中正燃着熏香,放着夜明珠的青铜灯下,姬足一身白衣,正拿着《周礼》在手中翻看。
安姬笑道:“阿哥勤学,就算不去国学,也误不了事。”
“自古君王,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读史册……”
姬足说到一半,住了嘴。这时候,哪有什么史册,能读个《周礼》,都是他特令风扬去抄下来看的。史料几乎口口相传,为了迎合礼乐之制,多有修饰。只字片语带过,比不得后世的详尽,还得结合地理环境和大势,才勉强窥见一二真相,只能算是臆测。
果然,安姬问:“阿哥要‘知史,鉴兴亡,计当下’,为何不找太史?太史才能说得清楚。”
姬足转移话题道:“你下学了?”
“大司乐正在上课,内竖进来报信后,脸色都变了。就让我去探望君夫人,还让我来看阿哥。无缘无故的,一定是出了事。风扬呢?”
“风扬去军中了,忙着。”
安姬扯了姬足的袖子,追问:“那君夫人生病了,阿哥为何不去看望?”
“君夫人是被我气的,我去了,她更病得凶了。”
安姬奇怪道:“是因为细作吗?”
“细作还未抓到,我为了拿军权,顶撞了君夫人。”
“阿哥!君夫人是真对我们好的,就算她被人利用了,但是你这么做不妥。有什么事,大可明明白白的说,这样坏了情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叔父回来之后,免不了训斥。传出去,误会你夺位篡权,不好听。”
姬足笑道:“好,阿哥晚些就去。”
安姬听说姬足还要再磨蹭,立即起身拽住他的胳膊,急道:“现在就去。君夫人要是气病了,宫中没人管着,那些刁奴又要作祟。阿哥要处理国事,不能被宫闱内院分了精力。”
说起来,祭氏子嗣不丰,确实是个问题。叔父就妘夫人一个妻子,没生孩子。姬足想,叔父本是一番好意,却容易被人算计。若诸侯国无人承袭爵位,土地便会被天子收回,重新分配。
如今,礼崩乐坏。歹人在布局,他们在破局,一明一暗争斗。等到了白日化的阶段,即将决出胜负时,难说不会生出这种“绝后”的心思,对付祭国。他和叔父两人的性命尤其重要。叔父在成周,毕竟天子眼皮子下,比这危机重重的祭伯城,安全太多了。
安姬是公主,不能承袭爵位,他就不一样了,独苗苗一只……
姬足想到这点,又紧张起来。慎重嘱咐道:“你不用去,过些日子再说吧。这几日,别到处乱跑,饮食也要多加注意,不可贪嘴。凡事经手传事,都要贴身女巫侍奉,不管谁来说道,都不能轻信。”
“我都听阿哥的。”
安姬听话离去,一向让姬足省心。
未时已过(14:00),
羽,如今已是中军虎贲,内着宽袖长袍,外罩皮弁,但头上的雁翎却舍不得拿去,还带着,和这一身下大夫的行头有些不搭。上任第一次朝见,用了四拜大礼。
“禀世子,中军已整顿完毕,替换之人有十。按世子吩咐,用可信之一百为首,分组管之,责带连坐。六百中军虎士,随时听候世子差遣。另从臣手下,拨二十兵士,暗中护卫燕寝。臣自信,就是苍蝇,也飞不出一只去。”
姬足紧锁的眉头一展,终于放出一丝笑意:“羽可不是说大话的人,我信。”
羽坦诚道:“剩下,便是宫中内竖等,人数繁多,还要费些时日。”
“无妨,人心本来就是最不可控的东西。管得住一时,管不住一世。想拧为一气,还得徐徐图之。”姬足强调,“宫规,需令人每日宣读。让那些庶士明白,祭国大事,也关系着他们自身利益。另外,还要调整赏罚,举报者能得封赐,相互监管之下,我们也好少花些精力。”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就是这个道理。
用大义,难以感动庶民,但若自己也要受到牵连,行事便会多几分思量。宫规让人明理,赏罚令人思量。双管齐下,是姬足早就想好的。
羽点头称是:“世子放心吧,风扬准把他们驯得服服帖帖。世子指东,不敢往西。他们敢不听,臣就打得他们听。打了还不听,就拖出去喂狼。”
“你啊,就是皮实。”
姬足姿态老成,羽尴尬道:“世子,您才八岁……这话像活了七老八十一样。以你的年纪,跳脱一点也该的,那话怎么说的?动……动如脱兔?”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羽不是世族,对这些文绉绉的话不擅长。
姬足起身道:“行,本世子,这就蹦蹦跳跳去。”
“啊?”
“跳脱。”
跳脱,在姬足眼里就是搞事情。
姬足点了二十虎士,带着兵器,“愉快”的去小寝问安。
傅母见着虎士,只觉得杀气腾腾,世子又要生事,堵在门口,扬着头道:“世子请留步。”
“恩?”
“君夫人身子抱恙,不便见人,世子请回吧。”
姬足做出抬脚的姿势,傅母立即退后几步,左右拉了殿门,只留出一道缝,从中间对姬足道:“夫人说了,不见任何人,世子也不例外,请世子不要为难婢子!”
姬足蛮横道:“你几番撺掇君夫人约束于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让开!”
傅母想关门,被几个虎士联手推开,又冲了上来。虎士面无表情伸手挡住,傅母推着虎士的臂膀,求道:“世子要责罚婢子,婢子无话可说。但夫人为国为民,步步谨小慎微。如今病了,您就别再折腾她了。您要怎么罚婢子,都可以!”
殿外的喧哗早就惊动了妘夫人,听得内室“哐当”一声闷响。
“傅母,让他进来。”
姬足嘴角一勾,面带讥讽,转身拔了虎士皮鞘中的青铜剑,再往里走,端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傅母跪在地上,急急挪了两步,凄厉道:“世子,您不能如此斤斤计较,置血脉亲情不顾。”
“我斤斤计较,还不是你定的罪名?”
傅母寸步不让:“夫人经不得折腾了啊!”
姬足满脸阴鸷,挽了个剑花,问:“你怕我杀了她?不,一国储君,怎么能犯下弑亲的罪名,你放心吧,她死不了,就是多受些罪而已。”说罢,晃剑一指。
傅母跌坐在地上,目光有瞬息呆滞。
“世子,您是受奸人挑拨,还是中了邪啊!夫人,是您叔母,从小看顾您长大的人!您怎么能如此对她!”
中邪?
姬足心思猛转,阴测测一声怪笑,令人毛骨悚然。右手剑尖点地,撑着身俯下去,直视傅母的双眼,道:“还亏你在东宫冲撞了天神,让世子失了庇护。不然,我又怎么能附身成功呢?如今,我得了这身子,得谢你。不如,就捏死你,让你终结了做蝼蚁的痛苦,免得在世上受苦。”
傅母汗毛倒竖,瞳孔放大,受了莫大的惊吓,哆嗦道:“你……”
“你再敢说一句,就判你个割舌。”姬足用剑在地上划着,“说两句,就剜去双足,让你去圃园种地。说三句……呵,刮刑、车裂,最后还能炮烙、烹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