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吕为子都的婚事发愁,一跨入家门,立即让人去传尹铮。
子都眼巴巴等在厅堂里,立即迎上前来:“父亲,如何,那祭足是不是去哓舌了?”
“君上说,婚事他不管。”
公子吕答非所问,子都不解。
“既然伯父并未怪罪,为何父亲还愁眉不展?”
公子吕问:“你真想娶嬴氏?”
子都的问话戛然而止。
他去安抚嬴氏,十分轻易,并未多费口舌。对方光看到他这副皮囊,便表示理解了。再等他说了有关开春朝见,上卿府事务繁忙之后,嬴氏看着他,两眼放光,和市井小民看到他没什么区别。
他无法想象,自己若娶个夫人,每天像痴人一般黏着自己,盯着自己,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况且,嬴氏是个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万一是个丑的……他不敢细想,不停的安慰自己,男儿志在四方,他要往长远看,不要计较眼下。可公子吕如今提及,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不舒服极了。
公子吕从子都脸上看出了不情愿,叹道:“君上不肯帮忙,这婚事,想要推拒就难了,你要有个准备。”如果不成,还是要娶的。
子都好似自我安慰般,“好在伯父并未因此怪罪,只要不连累上卿府,要真像尹铮说的,颇有好处,便真……”子都艰难道,“真娶了,也可。”
“我宁可君上怪罪。”
子都一脸茫然。怪罪,不会丢了官职吗?
公子吕苦笑:“怪罪,是因为在乎。君上不会为不着边的人生气,自然也就不会为不着边的人筹谋。”
婚事不管,就是郑武公不再重视上卿府的信号。
公子吕疲累至极,闭眼,只道:“等着吧,尹铮快来了。”
公子吕亲自下令,召尹铮议事还是第一次。尹铮得到消息时,还以为是假的,是以进了门来,还不忘试探。
“上卿大人,有召?”
“是。”公子吕又恢复了他上卿的形象,面若冰霜道,“嬴氏到了,如今就在府中,你可要去探?”
尹铮笑道:“如今城中悉数知晓,这时候闹开了不好。想必上卿已经安抚过了,臣还是免了吧。待熬过三日,君上去了雒阳,再议婚事不迟。”
“未有保媒之人,婚事于礼不合。你该不会认为,你能保媒吧?莫说君上不允,就是我上卿府,也要丢了颜面。”
公子吕是嫡系血脉,祖父又是周厉王,打心眼里瞧不起尹铮和嬴氏。这就是世家的传统观念,嫡庶有别,承袭血脉至关重要。譬如姬足,祖上是周公旦,有过位列三公的先君;譬如祝聃,祖上是火神祝融,后裔中诸侯遍布河南之地……
祖上出过圣人公爵的,自然受人推崇,后代子孙也要受福荫庇佑。就算现下势力不济,旁人也要多给几分面子。莫说在郑国,姬足和祝聃就算去了天朝,也不会被排挤。
尹铮听得不是滋味,怎么他保媒上卿府就要丢颜面了,好歹,他也是位列大夫的:“上卿莫急,婚事既然要推后,这保媒的事情自然也一同延后了。再者,如今只是议婚,待迎娶时,再补保媒亦不算失礼。”
“你和嬴氏到底有何渊源?为何如此帮衬?”公子吕提醒道,“现下城中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清楚,若是翻出些什么不该的来,我们毫无防备,你也知道后果。”
尹铮当然知道,他若将底牌露了,就是一条死路,当下拍着胸口保证:“臣绝不敢坏了大事。公孙阏,也请您相信,臣不会害您的。”
子都第一次旁观公子吕应对下属,渐渐发觉出厉害。公子吕的胆怯,仅在面对郑武公的时候,对这些下属小人,拿捏得很准。只点头不说话,不以为然的表情一目了然。
公子吕见尹铮守口如瓶,不动声色道:“我姑且信你一回,与之前两次背叛我上卿府的事也既往不咎。不过,你若再犯,数罪并罚之下,我亦不会手软。”
“谨诺!”
“我今日进宫,听出君上没有让公子段去雒阳的意思。再加上如今嬴氏的事,朝局又要生变。三日后,就是朝见之期。我上卿府不养无用之辈,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吧,也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和祭足相争。”
公子吕始终不温不火,让尹铮摸不清公子吕的态度,也无法得知,公子吕对他有没有产生怀疑。他心中其实并不担心,因为只要嬴氏顺利嫁进上卿府,他就和公子吕连成一气了。再加上武姜的支持,公子吕未必真敢对他下手,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蚂蚱。
他老老实实想着公子段的事,思前想后,才道:“窹生既然不良于行,咱们便围他个水泄不通,将他困死!他只要敢出府来,就让他身败名裂。臣认为,眼下,势必让公子段能去雒阳。”
子都揉着膝盖,没好气道:“这事我们都明白,尔不用故弄玄虚。谏言什么的,就别再提了,几日前才跪过,没人敢再去。你另寻法子。”
尹铮高深一笑:“既然朝堂不能动,宫里不还有一位吗?”
是的,就武姜来说,得知公子段不能去雒阳,不可能不出手。尹铮算得精妙,也得到了公子吕父子俩的认同,还没等三人松口气,突然亲随进来汇报,消息又将三人砸得晕乎乎的。
姬足领命出发,已往颍城去了……
公子吕这才想起,姬足走时,确实是求了郑武公下旨的,后来被郑武公打断了。姬足出宫时,也没听到郑武公说同意,以为是姬足故意吓他。接着,他被郑武公的不管吓得丢了三魂七魄,显然已经忘了这茬。
颍城,在颍水上游,正好毗邻箕山,在箕山东面……
三人齐齐惊出一身冷汗来。
子都不管不顾问出了口:“伯父不是说不管这桩婚事么,如今让祭足去查,莫不是怀疑了什么?”
刚刚还有恃无恐的尹铮,更是惊恐,问那报信人:“他一人?”
“有随从者,皆是祭国人。”
“窹生呢?”
“不在其中。”
“确定是往颍城去了?”
亲随答:“是。”
公子吕遣退了人,目光锐利,直视尹铮:“还不说实话吗?你和嬴氏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若是被祭足查出来,你休想留得全尸!”
“臣光明磊落,无话可说,任凭详查。”
“好,好好!”公子吕挥手赶人,“你就自忙活去吧!我上卿府位高权重,还不用在这多费心思!你要是做出有害之举,不用君上下令,某也能活刮了你!”
尹铮撩了避膝跪下,大拜叩谢,只道:“臣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请上卿和公孙阏放心,臣会处理好宫里和宫外的事。”
宫里的,自然是指让武姜想法子送公子段去雒阳;宫外的,就指嬴氏议婚的事。尹铮径直起身离开。
公子吕甩开了包袱,重重出了口气。
子都问:“父亲,我们还能信他么?万一祭足真在颍城查出了什么,他会连累我们的。”
公子吕摇头:“我倒希望祭足真能查出点什么来,这样,你就不必委曲求全,娶那眼浅皮薄的嬴氏做夫人了。”
子都迷惑道:“那……颍城的事,我们不管?”
“你若不想娶那嬴氏,当然就不管。”公子吕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揶揄道,“你想娶么?”
子都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那还是不管吧。”
还有三日,郑武公就要出发至成周雒阳。
窹生的名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