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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吕刚在厅堂坐下，茶水还没挨着嘴皮，亲随已经来报。
“大人，嬴氏闹起来了……”
“让他们闹！”
“可，这，这到底是未来公孙妻家……”
公子吕被姬足冷嘲热讽的邪火还没压下会，气得直接将手中的杯子丢了出去：“这是郑国！是我上卿府！不是箕山那犄角弹丸之地！他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凭他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把戏，就能威胁本公子？”
亲随本还想劝，说到底是下了聘书的。但见公子吕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识趣闭口不言。正巧子都跨了进来，赶紧退下，生怕被连累。
子都进门就问：“父亲，谁人敲鼓？”
“还能有谁！”
“祭足？”
新郑城中，敢上门来找公子吕的麻烦，就次卿泄驾也不敢，除了姬足，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公子吕气得别了头，胸膛起伏不定。就算不答，子都也明白了。
子都又问：“父亲，那厮人呢？”
“进宫去了。”
子都脸色骤变，急得上来拖着公子吕就往外走：“父亲，快快进宫！那厮得了我的把柄，定是要去参我。他那嘴皮利索，口吐蛇信，张口就是獠牙。经他一说，再好的事都不成了！”
公子吕这才清醒过来，难怪刚刚姬足问他要不要同行。原来，是料定了他也会进宫！这么一想，公子吕更觉得憋屈。他是上卿啊，总领百官的上卿，竟还比不过一个十四岁小子？
子都急道：“父亲，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如今嬴氏在府上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伯父本就偏心窹生，若想借机敲打上卿府，追究起来，就是祸事。”
上次，公子吕还丢了典司宗祐呢。
公子吕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吩咐道：“你去，把现下局势捡着说了，一定要稳住那嬴氏，别让他闹腾。”
子都脸色微变：“我去？”出卖色相吗？
“我要进宫，这府里还有比你更适合的吗！”
任凭子都再不情愿，也只好去了客房，亲自安抚未来岳丈家。
公子吕对郑武公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也正因为郑武公的杀伐决断，当年处置那两位胞弟的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才会心生畏惧，不敢造次。每次见到郑武公，都不由心生胆怯。
他着急进宫，小跑至郑武公书房求见，却见姬足在和郑武公喝茶。心中咯噔一响，姬足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他这时来辩驳，还来得及吗？
姬足似笑非笑：“君上，您看，上卿果然来了。”
“恩。”郑武公语气不咸不淡。
公子吕更紧张，行礼问安后，僵在原地，不敢起身。
姬足说：“君上，臣早间也见过了上卿，还专门询问过，无奈上卿不愿与臣一同进宫。现下，臣该说的都说完了，请君上下旨吧。”
郑武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公子吕诚惶诚恐的模样，没有立即下旨，也没让公子吕起身，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子封，天很热吗？”
公子吕额上全都是细密的汗珠，被郑武公一提，顿时觉得犹如寒风吹过，汗毛倒竖。
郑武公问：“子封，寡人待你如何？”
公子吕不经吓，立即磕头求饶：“君上，您切莫听信小人谗言啊！臣自知谋智不足，三十年来只能恪尽职守，无一建树。但臣心一片赤诚，忠于郑国，天地可鉴，绝没有做过本分不利国家之事。请君上明察！”
姬足嘀咕：“看吧，我就说……”
郑武公不明所以，目光扫向姬足，又应了一声：“哦？”
公子吕主动交代道：“君上，臣当日下聘书，是不得已而为之，受人胁迫。如今，那箕山嬴氏竟找上门来，臣万不得已将其安置在府中。是想着开春朝见时日渐近，不想节外生枝，绝对没有徇私之心。至于那些议论臣想勾结秦国、谋朝篡位之言，更是栽赃污蔑，子虚乌有！”
姬足淡定听着，还想伸手去端茶来饮，猝不及防被郑武公的玉如意敲了手背，委屈道：“臣没污蔑他。”
“君上……”
郑武公拧了眉头：“够了！”
公子吕更肯定是姬足告了黑状，着急解释：“君上！断不能听此子之言呐！臣已经贵为上卿，地位何其尊贵，为何要行那等叛国之举，遗臭万年。郑国自古丰饶富庶，臣又不傻，为何要去秦国那莽荒冷寒之地啊！”
姬足笑问：“怪我咯？”
“不是你还有谁！你挑唆了君夫人和嫡长公子不睦……”
“寡人说够了！”
郑武公一声暴喝，将公子吕的话都堵在口中。
回想刚刚和姬足喝茶，姬足从进门起，就没说多的话，只道：“臣才从上卿府来，想必，等会儿上卿也该来了。”说罢，又补了一句，“臣来向君上借人，请君上恩准。”此后，说的都是如何让窹生摆脱这次困境的事，没提及公子吕半句。
现在，公子吕一口咬定姬足栽赃陷害，就显得欲盖弥彰，是心虚之举，也难怪郑武公脸色不善了。郑武公明知道姬足是故意引导公子吕往坏处想，却说不出姬足的不对来。因为姬足确实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污蔑公子吕。
姬足顺利挑起了郑武公的疑心，便不再参合郑武公两兄弟之间的事，起身告辞。
郑武公也没拦着，放松了身体，只手撑在玉案上，盯着公子吕细细打量。
“子封。”
“臣在。”
“你觉得公子段如何？”
公子吕提着小心，含糊道：“尚好。”
“可能为君？”
这分明就是道送命题！公子吕头脑一片空白，不敢答话。
郑武公又问：“寡人忘了，请封的奏报，都是你手下的人递上来的。自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长幼有序，几乎无例外。为君之道，在于任用君子、尚贤使能。你真的觉得，公子段能担此重任？”
公子吕更吓得不清。郑武公说“奏报都是他的手下”，也就是说，郑武公已经将他手下有哪些人，都摸得很清楚。现在，又搬出“为君之道”，提出了尚贤使能。公子段才八岁，娇纵跋扈，哪里会用人，连尹铮是个细作，居心叵测都看不出来。但偏偏，他就是支持了公子段，一旦承认，这岂不是说，他起了别的心思？
郑武公偏不肯放过，还追问：“很难回答？”
公子吕硬着头皮道：“然也。”
“理由。”
“如今，四处传言窹生为了谋权，构陷生母。君夫人亲自指认，这事便洗脱不了罪责。国君，绝不能背负大逆不道的罪名。天朝，有‘九伐之法’规正诸侯。其中第九条，有外内悖乱人伦，行同禽兽，尽诛之。不孝不悌，正是悖乱人伦之举。”
“如邦将有大事，寡人向来三进所奏。之前，诸大夫进言有二，你如今所言，可当为三。”
公子吕听懂了：事不过三，蒙蔽上听三次，是奸臣。
郑武公气得笑了：“你明知窹生是冤枉的，姜氏也是你亲口指认的。”
“可，可姜氏是君上亲自下令放出来的。窹生这罪名，实在无法免除啊……”
“你是在说，寡人的儿子，寡人自己都护不住？”
“臣不敢！”
“也罢，寡人的儿子，寡人都无法。你的儿子，你也自己看着办吧。”
公子吕晕乎乎的被赶出了书房，这才回过味来。子都的婚事，郑武公放手不管了。
箕山嬴氏，在公子吕心中，是属于末流世家，没权没地没后裔，除了个姓氏，还上不得台面。同是没封地，祝氏又有不同，祝氏是火神后裔，又有八姓为支持，比嬴氏可强多了。
高嫁低娶，低也不是这么个低法。再加上今天嬴氏在上卿府闹那一出，他就更不喜了。他原还打算让郑武公出面解决这桩婚事，现在郑武公不管，难道他还真要儿子娶个嬴氏媳妇儿？怕是子都还没疯，他就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