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医师问诊之后,尹铮立即得到了消息。只稍使手段,那医师就把详情说了。肯定半月后,窹生就能恢复如初,并非药石无用。
用尹铮的话来说,这事哪怕不是真的,也要传成真的。这不仅让窹生再也没了机会承袭,也可以预防着,以后窹生再拿遇害的事,再做文章。遇害的事说起来理亏,终究不算无懈可击,但这医腿的把柄,是证据确凿。窹生故意说自己瘸了,想让人指责生母,也变相是构陷了。
有尹铮在城中兴风作浪,再有姬足和原繁的刻意推动,一时间,窹生不良于行的传言,竟大张旗鼓被宣扬开来。
于是,街头巷耳,皆有议论。
有人惋惜,质疑武姜所言是否属实。但更多的,是认定窹生德行不端,被老天降罪,连神职巫医都不能为他免罪。幸而,为了将谣言坐实,窹生闭门不出,不然非气得吐血不可。
失望的情绪在中军蔓延,就连郑邴也气息恹恹的模样。他们都是最早在明面上支持窹生的人,现在窹生彻底没了继位的希望,没人比他们更难受了。
姬足当然知道时间紧迫,在进宫和郑武公商议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准备,将子都要迎娶箕山嬴氏的消息放了出去。
直到补食过后,劳作也歇,人都闲了下来,才突然有上卿府即将迎娶嬴氏夫人的消息,在朝臣间流传。姬足之所以只选了朝臣,只因朝臣们,才对国事有所了解,更明白其中利害。普通人一辈子可能连城都进不了几回,对这国与国直接的利益联合,没什么概念。
这时候,没人再顾忌着窹生了,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子都身上。
公子吕大怒。
子都惶惶不安:“父亲,这事到底有几人知晓?”
公子吕这才冷静下来,细想之下,莫非四人。他和子都、尹铮、及郑武公……
公子吕骇然:“莫非,是君上?”
子都咬牙切齿道:“伯父一向顾全大局,此值开春朝见,到时候,还需得父亲在朝中坐镇,应该不会。依我看,这更像是祭足那厮管用的伎俩!”
“祭足……”公子吕脑筋急转,下意识道,“难道是君上说与窹生,然后窹生告诉祭足的?”
这等公族丑闻,郑武公都要说给窹生听,分明就是私下里已经暗定了窹生为世子,公子段的地位岌岌可危。
公子吕呼吸一滞:“未必不是君上的主意。我原本想,借此风头让百官谏言,由公子段随行至雒阳,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一旦我参合其中,君上便趁机提起你的婚事,倒让我有口难言。一旦让公子段受了波及,这世子之位,怕还被原繁捡了便宜去。”
子都急急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突然顿住脚步,急道:“父亲,这不是怕原繁捡不捡便宜的时候啊!伯母!伯母一直还蒙在鼓里吧?她一直想我娶个姜氏夫人!我们就算能扶公子段做世子,伯母这关过不去,我们也不比现在好过啊!”
公子吕瞬间像被抽空了力气,呆呆坐在位置上,头脑里一片空白。这算什么,与虎谋皮,自作孽不可活吗?
“父亲!父亲!”
子都急急唤了两声,见公子吕还在发呆,跺了脚便出门,进宫求见武姜去了。他暗叹:是啊,父亲小心谨慎一辈子,胆小怕事,已经深入骨髓了,这时得知伯父根本无意公子段,怕是连争都不敢,又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再拿出什么主意来。
没等子都进宫,被急匆匆赶来的尹铮追上。
尹铮也被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当然,他也是被蒙蔽得最惨的,至今还以为,只有公子吕两父子知道细节。
另一方面,他也想得更多一些。疑心是箕山嬴氏派来的人,在路上被人抓了拷问,才会在大事未定之前露出马脚来。他甚至担心,之前的聘书没有送至箕山,这样的话,他对子都的钳制也就到头了。别说,以子都的性格,太有可能丢下他不管不问了。
尽管心中忐忑,但是在来的路上,尹铮已经想好了对策。但苦于臣子入宫,特别是去燕寝,有些讲究。尹铮只好巴巴去找子都,等赶到上卿府,又才知道子都已经出门往宫中去了,紧赶慢赶了来。
子都看见尹铮,心头一松,讥讽道:“是啊,本公子倒忘了,这媒,是肆师大人替我做下的。我着急进宫解释,肆师大人又岂会坐视不理呢。”
尹铮气喘吁吁:“非我故意要给公子找不愉,当日事从权宜,具体缘由,您也是知道的。”
子都耐着性子,显出一贯的傲娇,斥责道:“你做的好事!不用说,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了。明日,那些参议你的册子,就能把伯父的玉案埋了!你擅自拿主意,捅了篓子,还不赶紧想个法子。到时候,本公子自身难保,你别怪本公子不救你。”
“既然都到了宫门,公子不如带我一同进宫觐见君夫人,也免得公子费口舌了。”
子都冷哼:“你还用我带?你不早混熟了么。”
“公子莫气,臣这般殷勤,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啊。”
“哦?你以我为踏石,我倒该感激起你来?”子都故意刁难,也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他得知了尹铮身份的事实。
尹铮对子都此时还斤斤计较这些小事,十分无语。但又不能不解释,毕竟,现在公子吕还在,上卿府还在。他在朝堂一日,都要受公子吕的掣肘,也就不得不顺带给子都颜面。比起气候未成的武姜来,公子吕才是那个随时能要了他命的人。
“小人是公子带到新郑的人,便注定顶着公子的名头过活,一辈子都摘不去身份。我不得君夫人信任,便不能对公子形成帮助。我若能在君夫人面前说上话,来日,得到好处的,还是公子您呐。”
子都心想,果然是个小人,说谎最是拿手。像这种趋炎附势的人,他见得多了。尹铮傍上武姜,不就是想有朝一日压他一头,不再受他摆布么?他要真的信了尹铮,才是万劫不复了。
子都不动声色道:“你明白最好。”
尹铮就着宽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诺!”
子都转身,眼中尽是鄙夷。尹铮用袖子擦汗,这单纯的举动,更被子都看低了几分。心道,果然是个庶子,上不得台面,行为粗鄙,同乡野村妇无甚区别。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宫,快步往小寝走去。
武姜被解除了幽禁之后,再不相信郑武公,便用了自己君后的身份,将早就安置在城中的人手全部调进了宫,布置之周密,更甚以往。又传讯于申国,让家兄补充添置人手,派些可靠之人来。甚至,连扶持公子段上位的请求,也一并送了出去。
眼下,窹生声名不存,她布置周到,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她没想到,窹生为了洗脱罪责,竟说自己腿脚无法医治,想用身体的康健反击,想指责她这个身为母亲的刻薄。
武姜喜出望外,觉得这就是个昏招。一个声名狼藉,外加残疾的公子,是绝对不能为国君的。她传令给尹铮,让尹铮在城中大肆宣传,还刻意帮衬了许多。
她正在沾沾自喜,骤然,子都要迎娶箕山嬴氏的消息,如一盆冰水,浇了她一个透心凉。心情起伏之下,见子都走进门来,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就更恨不能将子都扒皮抽筋,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