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足收敛了惊诧的神色,笑道:“你这么说,原繁可要伤心了。”
窹生格外认真:“兄长拜你为师,你自当得。”
“等真到那日再说吧,言之尚早。”
姬足心中有些不愿,说好不为郑国卖命的,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步了,真正头痛。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郑国公族牵扯不清,越搅越深了?他自己都没发现。果然,大意了啊!现下局势已成,还能怎么办?
姬足难得失神,窹生有些失落。他还不曾对谁许下重诺,如今第一次,许下仅次国君之位这么重的诺言,居然,还被嫌弃了么?
两人各怀心事,半响沉默,直到风扬兴高采烈走了进来。
“世子料事如神,那些人果真去宫里求药了,各个都写了悔过书。哈哈哈,那块牌子也管用,有郑邴和原繁,嫡长公子‘体恤万民’的名声都传开了。而且,果真有人去告黑状,脸全被打肿了。世子,你是没看到,那些人,比咽了苍蝇还难受,特别是子都,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不过,你真别说,尹铮还真是个会浑水摸鱼的,居然主动担了不察的罪名,连子都那份罪过都认下了,能屈能伸啊。”
窹生道:“他不认,这仇就结大了。”
姬足笑:“认也无法,我观公孙阏性格大变,开始沉得住气了。这之中,有他功劳。”
风扬道:“奸佞宵小,害人无形,这次公孙阏可算吃尽了苦头,还连累上卿丢了官职,是咎由自取。再不醒事,上卿府都要被折腾垮了。”
听得谏言窹生不孝的朝臣,又倒了霉,屋里气氛轻松起来。
殊不知,郑武公正哭笑不得。
为了求药,几个老臣带头递悔过书。既然是回过,非得亲自进宫,才显得有诚意。朝臣不良于行,一瘸一拐进来,郑武公不能不见,见了又不得不说话。郑武公开头还新鲜一阵,当朝臣们没完没了前来,就有些受不住了,被忙了个半死。后来,干脆躲了起来,让密纳收了悔过书就发药,颇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思。
这下,先前没准备好悔过书的,顿时觉得自己落了下乘,怕引郑武公怪罪,个个回家效仿。不过半天,玉案上的竹简,就堆了小山那么高。
当然,也有不肯认输者,收不到药,进宫去告状。说姬足为了一己私利,故意收购草药哄抬物价,要置百姓于不顾。郑武公烦不胜烦,派了人去查,得到一则更令人无语的消息,让郑武公发起的怒火,又被硬生生浇灭了。
姬足收了草药,并没有全部送进宫,而是在司市又支了摊子,上写“救人性命,赠予草药”,下写“庶民之福,世族避退”。也有不信邪的,拉不下脸进宫告罪,想乔装冒领,被指认出来,颜面尽失。一旦有庶民需要,便分文不取送草药,还让医师现场开治。
每当这时,医师势必还客客气气补上一句:
“嫡长公子窹生为母求情,跪了一天,伤势严重,所以不得已,收了城中草药。但公子不忍,便令小人等在此救治,怕耽搁了诸位病情。不便之处,还诸位请见谅。尔等放心,君上特许此处,三日不禁停留。行医和药草,皆由嫡长公子俸禄所出,分文不取。”
巫医同源,医师身份何等尊贵,庶民们平时要请个医师,都不是艰难二字可外道的。更何况尊贵的医师们,如此客气的说话,简直让人受宠若惊。长久看不起病的人,立即排起了长龙,也不管是不是看跌打损伤了。这一点,姬足早有防备,药材备得十分齐全。
窹生不孝的罪名不攻自破,还赚够了名声。无人不在得治后磕首四拜,感念郑武公和窹生的恩情,说要回去为国祈福,就连平时高傲的医师们,也得了重谢,万人敬仰,风光无限。
窹生势头渐起,不乏原繁的功劳。被从明堂劫走的人,在得知最后郑武公发怒斥责了众人,罚跪授印台下之后,对原繁起了敬畏之心。这时,姬足顺势要求,其中的神职人员,会医术者前往司市看病。为了不得罪原繁,一群人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世族尊贵,随意一个庶子也不是庶民可比的,开始确实不愿意。但经此赚够了美名,便个个对原繁感恩戴德,表示效忠,说原繁计谋深远,仁善之至。
就这样,在姬足的谋划下,众人皆得了利,心思不知不觉中,开始向窹生靠拢。
当然,城中没有解禁逗留,都是郑邴以姬足手中的令牌,私下执行的,和郑武公没半分关系。郑武公明知其中细节,也不会说破。
姬足在幕后操纵的真相,就这么被掩盖了起来。
但世事无绝对,总有被损害了利益的。
比如,和姬足不死不休的子都和尹铮。
又比如,在宫中衣食无缺的公子段。
在群臣被罚跪时,公子段第一时间去了小寝,冲进落魄的门户中。
武姜怔怔对着铜镜发愣,发髻不饰一物,素衣不采,神色黯然,很有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凄凉感。
公子段抱着武姜的手臂,开心道:“阿媪,对不起,段儿来晚了。”
“吾儿……”
武姜回过神来,看到公子段额头上还挂着为凝结的血珠,几次伸出手去,又怕碰痛了公子段,不禁潸然泪下,心中更是酸楚。她受了罚,还连累儿子。
“阿媪,君父已经恩典了,你以后可以出宫,想去哪里都可以。”
武姜身躯一震,泪落得更凶:“是段儿去求情了?阿媪的段儿啊……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武姜手抖得厉害,帮公子段蘸了蘸伤口。公子段“嘶”的倒吸一口冷气,眼角都泛起泪花来。
“痛吧……为了阿媪,受苦了。”
“段儿不痛。”公子段努力笑着,眉眼弯弯的,眼角还挂着泪,“段儿为了阿媪,什么都可以做。段儿会保护阿媪的,阿媪别伤心了。”
公子段伸出小手,想帮武姜抹去脸颊的泪水,武姜默默流泪,渐渐泣不成声。公子段模仿着武姜平时哄他的动作,轻拍着武姜的背脊,依在武姜怀中,安慰道:“阿媪,别怕,还有我……还有我……”
武姜语意不明道:“阿媪……也只有段儿了。”
武姜看着被郑武公砍坏的大门,等了一个时辰,始终不见人来修。心慢慢下沉,坠入谷底。没有丈夫,没有长子,只有这个小儿子,才至始至终站在她的身边,才会为她着想,为她谋划。
她本就是个骄傲的女子,身份尊贵,受了这等气,如何能忍。就算她能受得,也不能容忍旁人欺负她的段儿。段儿这么乖,她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呢。
情谊不再可靠,她能依仗的,唯有权利……
至高无上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