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聃还对昨天没出力而耿耿于怀,这时听到姬足的指示,立即雀跃道:“好嘞!看我的!”
窹生早就洞悉了姬足的打算。要他坚持走回府,就是想做给旁人看的,以便消除城中对他不利的谣言。
进了门,窹生立即被侍卫抬进了屋,由医师推拿针灸,又用草药敷了腿,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祝聃一直守在窗前,见窹生睁了眼,立即大喊:“醒了醒了!”
“祝兄……”
窹生撑起了身,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祝聃扶着窹生坐了起来,让他倚在塌上:“别动,我看你那膝盖上的淤青渗人得很,还是不下地的好,免得痛。”
“多谢祝兄。”
“哦,对,你看,我都忘了。”祝聃欣欣然端过羹来,“医师说,你饿久了,不能吃肉,先喝点垫了肚子,等午时补一餐,补食时就无碍了。”
窹生接过手来。
祝聃絮絮叨叨开口:“密纳说,那些人都回去了,君上看着跪够了时辰的,一刻没差。世子说,你这罪不能白受,一定要让那些敢伸手的吃吃苦头。郑邴说,你放心睡着,外面的事有他和世子操持。安姬说,下次你要去跪,提前给她说,她让缝人在避膝下给你添副襦子。”
祝聃记忆力惊人的好,就是不爱读书,只爱拳脚功夫。如今一本正经,背书一般,浓眉大眼,不苟言笑,模样煞是好笑。
窹生遂不及防被呛道,轻咳起来。
祝聃纳闷道:“我说错什么了?我这还没说完呢……”
“咳咳,你继续。”
“唔……世子说,一片草叶子都不能给他们留下,等你起来看好戏。”
“世子还说什么了?”
祝聃烦躁的抓了抓脑袋,想了想,笃定道:“世子没说别的了,别的和你无关,你就不要问了。不过,外面的传言已经消了,没人再诋毁你。”
得,不仅传话,还学会保守秘密了。
窹生好笑。
就这说话的间隙,姬足已经走了进来。
“精神大好了?”
窹生笑道:“托世子的福。”
“还是你吃得苦,要是我,让我一板一眼跪那么久,我可坚持不来。”
窹生自然明白,若换了姬足,一切苗头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中,断不会给人机会,把自己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
窹生苦笑:“要做戏,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把柄来。不过这事若换了世子,一定能想出别的招数,不会用这么愚笨的法子。”
“你还别夸我,我就想不到更好的招数,不然也不会眼巴巴让你去跪。”
姬足捞了窹生的裤子,看着窹生紫红紫红的膝盖,郁闷道:“就该让那些人再跪一天,免得没完没了的折腾。”
窹生笑了笑,受这些磋磨算什么呢,有一群好朋友在,已是上天恩赐了。
安姬也走了进来,揶揄道:“阿哥,你收了城中所有活血化瘀的药,那些人都要闹翻天了。”
窹生忍俊不禁:“君父又要头痛。”
安姬得意:“才不会呢,我阿哥采购好,都送进宫了。如今那些朝臣们,正巴巴进宫去求药呢,君上夸还来不及。”
窹生暗道,原来在他不知情时,姬足还无时无刻为他忙活,连帮他整治人又讨好君父的招数都想好了。也只有这样,采购了草药,才不会惹人非议,大家定以为是郑武公罚了朝臣之后要施恩,根本不会想到,是姬足故意动了手脚。窹生心中更软。
祝聃气道:“公主,是我去的好么。两天,跑了六趟,背了几箩兜,好沉的。你怎么能将功劳都推在世子身上?”
“没有阿哥,你能想到?”
“那,那我也有苦劳啊……”
“所以呢,这不就是阿哥的功劳咯?”
“那我呢……”
祝聃别着嘴,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模样,在安姬的据理力争下,像一只被驯服了的猛虎。
姬足对祝聃无语至极,黑了脸,忍不住轻咳:“咳咳!祝聃,你不去中军校练,围着安姬打转做什么!”
祝聃委屈:“世子,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公主她只会欺负我。”
姬足又对安姬训道:“一天没个正形!男女有别!”
安姬昂了下巴:“阿哥,你可别说让我回祭国的话。我现在长大了,你威胁我,不管用的。”
“你……”
安姬得意洋洋道:“阿哥,及冠了,就可以准备议亲呢。上次,叔母念了好久,我还劝她,费非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了呀。”
“你是个女子,怎的把嫁娶挂在嘴边,这般不知羞!”
“谁知道下次叔母再提起,还有没人帮你挡呢,万一叔父也同意了,帮我娶个嫂嫂回来,还不知你满不满意呢……你可要对我好点。”
姬足忍无可忍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还威胁起我来!你别忘了,长兄如父,你的婚事还要我说了算!”
姬足喝罢,就要伸手去捉安姬,被祝聃拦住。姬足一愣神,眨眼就被安姬逃开,跑到门口,还对着姬足扮鬼脸,气得姬足跺脚,要找祝聃算账。祝聃力气大,却从不对姬足动手,立即闪身出去,带着安姬跑开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越发没规矩!”姬足气哼哼的。
窹生感慨:“一不注意,你我都相识六年了,安姬也长大了。”
姬足脸色阴沉:“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我的天地良心……”窹生无语道,“我一直当安姬做亲妹子的,咱们还是同姓。你这护短护得,也太那个啥了,连我也防着。”
姬足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没有最好,诸侯一娶二滕,我是不会让我妹妹嫁去个婆家,还要争风吃醋受委屈的。”
窹生呆滞道:“这是国力兴盛之道,稳固结盟的习俗,你都不遵了?”
“什么习俗?祭国就那点大地方,如今都被郑国围结实了,我盟联合何用,何必委屈了安姬。”
窹生看出姬足不像玩笑,对姬足的认知更近了一层。这是一个为了亲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亲朋好友的男人。万幸,他们是结拜兄弟。
窹生笑道:“我要有你这样的兄长就好了。”这是指血脉。
“可惜我投身在祭国。”
“可是你一直护着我啊,知道那些人跪了一天,必要用药,还去收刮了城中所有的药草。帮我出气,不惜和整个朝堂为敌,将自己置于险地,何苦呢?”
姬足不认:“他们害我坐了一夜,我锱铢必较,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再说,他们本来也不会放过我,我当然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为人谋,而不言利。重情护短,却从未使过下作手段。锱铢必较,却从不为一己私利。这样的人不可交,更待何人?
窹生眼中微闪,问:“祭足,你竭尽精力帮我,要扶我上位。若我来日为君,你还会在我身边么?”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妥,沮丧道,“我说错了,你是世子,是祭国的储君,你终有一日要回自己的封地。”
姬足耸了耸肩,语意未明道:“我没得选啊。”
“若有得选呢?你成了国君,便可以解决更多的事。凭你的谋智,想在天朝立足,轻而易举。”
“选谁?周天子?卫、宋,还是晋?”姬足坦然,“天下之大,若非流离失所,便已无我容身之处。”
周天子的嫌疑始终没洗除,和卫宋一样,是姬足的杀父仇人。晋国,还在河对岸,又和郑国亲和。姬足没说错,除非丢下国家出逃……但姬足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可能放下祭国重担和亲朋好友出逃呢。
窹生动容道:“你我本不分伯仲。但我若为君,你若愿意,必以你为仲。有我在一日,在郑国封地之境,无人能越过你。”
姬足愕然。及冠之年,得长辈赐字。他刚及冠,及冠之礼还没办,这字自然是没有的。历史上,郑国权臣祭仲,姓姬,名足,字仲。这“仲”,竟是这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