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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禁了，郑武公还半响没出声。
群臣意外，悄悄抬起头来，想打量郑武公的神色。
郑武公淡淡道：“吾儿自跪授印台，此番感悟，吾心甚慰。”
郑武公想起身来，却觉得背脊都僵了，对密纳伸手，这才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在明堂，自然不能如私下般懒散。端坐一夜，腿脚发麻，上次熬夜在书房都没受了这苦楚。再见到这些假公济私，想逼他立嗣的人，火气止不住嗖嗖往上蹿。
郑武公经脉麻木得挪不动脚，又不想在群臣面前丢脸，冷哼道：“窹生，什么时候去跪授印台的？”
“回君父的话，是昨儿辰时。”
“恩，也有半个对时了。”郑武公点头，下令，“窹生区区十一，都能跪出感悟来。尔等也去跪跪，跪够十二个时辰，好思些治国治民的良策，免得日日在明堂喧哗。盯着寡人的燕寝，是看不出为臣之道来的。昨夜费的这些灯油，够得庶民一家两年之用了。勤俭爱民，寡人不吝舍，尔等也不羞？”
还要跪？
群臣齐齐抬起头来，目光呆滞，半响没回过神来。
子都心中更是惊骇，姬足手段竟高超如此，这稳赢不输的一局，都不能将窹生扳倒，反而害得他和上卿府一干附庸，全都去授印台罚跪？这之后，他要想再御人做事，必得逐一安抚，不知许下多少重诺，离满盘皆输也不远了。
一时之间，他竟面临无人可用的尴尬处境，再想力下第二局发难，难。
郑武公阴测测道：“还不去？要寡人一一来请？还是说，众卿要再留下来，议一议公子们的德行？”
话音一落，有人着急起身。跪了一天，站不利索，身形不稳倒栽在地，砸倒了身后的人，惊呼一片。殿前失仪是大罪，顿时又跪回原地，忙着磕头告罪。
郑武公没想再继续追究，让郑邴喊了虎士来，一人架着一个往外走，去授印台领罚。敢祸害他儿子，怎能轻易放过。窹生跪了一夜，这些人跪个一天，也算轻的。若不是念着要去雒阳朝见，朝中得有人坐镇，他都直想又跪又罚，外加几百鞭的。
公子段只在乎武姜能被解了禁足，立即告辞去了小寝。
片刻后，殿中除了窹生、原繁和姬足，再无旁人。
郑武公步出殿外，走过姬足身边的时候，还扶着腰，没好气道：“你干的好事！”
姬足就地一拜，目送郑武公出了门。
郑武公前脚一消失在门口，姬足立即歪歪斜斜倒在座上，搓着膝盖，使劲揉脚。跪了一夜，没人好受，还好时不时蹦跶活动筋骨，不然受罪的可是自己。
原繁也晃晃悠悠着来扶。
姬足扶着腿撑了起来：“哎哟哟，别动别动，一步步针扎似的，缓缓啊……”
原繁没绷住，噗嗤笑了：“先生，你这模样，和气定神闲靠不着边呐，忒像强弩之末。”
郑邴没想到，原繁居然称姬足为先生，怔忪一瞬走了过来，接替了原繁，催促道：“公子，你好似还有活计，还是由臣，护这两位回家吧。”
姬足呲牙咧嘴道：“对对，你快回去，这时候，罚跪的消息定然出宫了。你忙活一夜，就等的这时，可要一气呵成啊。”
原繁恍然大悟，有些沮丧：“原来，我此举没帮着先生，而是先生在为我谋划。我还以为没他们，朝堂的事就能解决的……”
“帮着了帮着了，他们都是些老混子，察言观色最厉害。你拉开了这些人，让他们免于责罚，收拢为已用，日后少了我不少麻烦。这只是个开局，此举不在当下，而在计远。”姬足扶着郑邴的肩往外蹦，催促道，“快去，窹生跪了一夜，受不住的，得尽快找人看。”
原繁郑重揖礼，才快步走了出去。路过窹生时，还嘱咐道：“阿弟好生休息，我这几日忙完得空就来看你。”
窹生感激的对原繁道：“多谢阿哥相助。”
兄弟俩并未多说。窹生见到姬足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也只淡淡一笑，任由虎士将他抬了出去。
郑邴心中震惊，郑武公出去找人的命令，和姬足不谋而合。这之中，姬足的谋算，显然早于郑武公知晓详情。姬足一人在朝堂上指引局势，一次次将群臣想谏言立嗣的事压了下去，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着实令人叹服。他在朝多年，觉得哪怕以圆滑著称的泄驾，都难望向其背。
且不说姬足如何交代了原繁，就郑武公对姬足的信任，也已超乎了他的想象。若没有郑武公的纵容和配合，姬足也难成事。他再听得原繁尊称姬足为先生，更觉得姬足来日不可限量。
他庆幸，昨夜察觉事态严重，在路上还额外吩咐了亲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窹生的位置暴露。搜宫时，也故意没有惊扰公子段，尽量做到悄无声息。私下一番安排，无一不顾念窹生，为窹生跪在授印台下周全。不然，现在去授印台罚跪的，一定少不了他。
姬足扶着郑邴的手往外走，不吝夸赞：“虎贲大人明察秋毫，祭足佩服。”
“哪里话，世子舌战群雄，令敝人大开眼界啊。方知人外有人，其高远，穷某一生，拍马难及。”
“若不是大人暗中周全，祭足这场戏也很难唱下去。”
郑邴客气道：“世子严重了。郑邴今生，唯忠于君上。君上心之所向，便是郑邴所护。”
“大恩不言谢，祭足谨记于心。”
姬足突然放了手，自觉站到窹生身边，快速道：“公子熬了一夜，只在宫中成就忠孝美名，来日难免留下祸根，还请大人费心成全。”
郑邴点点头，没有多说。立即吩咐医师赶去府中，备齐疏通经脉和御寒的药物，以便医治。临到宫门，便见祝聃徘徊在门口，姬足让窹生下了地，相护搀扶着，在街上慢腾腾挪动，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在郑邴的刻意众人下，窹生跪了一夜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窹生膝盖痛得针扎似的，好半天还不良于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周身的重量都被祝聃承了，心却不由自主想起昨夜，姬足悄悄来送饭。
他那时，正茫然无措，一如黑洞洞的夜，能将他整个吞没。
他很清楚，只要母亲被从殿里放出来，他遇害却没有受伤的事，始终说不清楚，他难免背上构陷生母的罪名。但他若不来跪求，最后事情传出去，还是他的错。身在公族，他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提不起兴致来。决定要争，也是确实被逼急了。夜深人静时，只觉得莫名的凄凉。
姬足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在劣质夜明珠幽暗的光芒下，他看着姬足世子命服上的采章，一直发愣。
姬足见他没食欲，便强制性用勺子舀了吃食往他嘴里塞，嘴上嘟嘟囔囔道：“别担心，这么晚了，我查看过，周遭没人。你还要跪那么长时辰，少喝点水，吃点东西，才能保持体力。”
他下意识张嘴，羹入口即化，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连心也是暖洋洋的。他当时就想，还能罚跪时吃东西，也就姬足这半点亏也不肯吃的小滑头，能想得出来了。
果然，姬足又道：“成大事不拘小节，要为自己正名，也犯不着为难了自己。亏是给对头们吃的，咱们不能。”三两口喂了东西，姬足又拍了拍他的肩，“本世子可没时间安慰你，本世子还要去明堂唱戏呢。你可悠着点，没到朝市，不能晕啊。坏了本世子大事，拿你是问。”
明明是桀骜不驯之言，他却甘之如饴。
不过一会儿，就有脚步声时近时远，始终徘徊在四周，定是虎士在周遭巡逻。窹生就知道，姬足出手了，这些人都是来保护他的。一刻悬着的心又归了位，浑浑噩噩熬到天明。直到郑邴亲自来请，他才知道，姬足在明堂上都干了什么。
窹生看向姬足的侧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姬足始终沉默，和祝聃扶着窹生，从路门一直走回虎贲府，赚足了众人好奇的目光。
临到门口，姬足却道：“祝兄，劳烦去司市采购，只要活血化瘀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