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气得捶胸顿足。
“你们,你们……”
姬足挪不开步子,被安姬抱得死死的。
安姬继续哭道:“阿哥,现在你身边没人伺候,这些人就敢随便在你头上撒野。呜呜!我今日不来,阿哥连朝食也没得用的。可怜我兄妹相依为命,竟过得还不如寄人篱下的庶民。这些奴隶罪人的命不足为提,可你是世子,一国储君啊……呜呜,储君也要受人磋磨,真正,真正没处说理了!”
妘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掀了小几。傅母不敢再哭,只默默抹泪。
妘夫人气紧道:“安儿,你阿哥身子不爽,你就跟着市井妇人学撒泼打浑。小君平时如何待你和你阿哥,衣食住行可有短过半分!你今日说这些话,可凭着良心?”
安姬却不答话,泪眼汪汪看着姬足,问:“阿哥,君夫人对我们好,你受了委屈,为何不对君夫人说。就像今日,朝食,可有人伺候问过?君夫人会给你评理,你就别憋在心里自己难受了。”
妘夫人听得姬足饿了肚子,愤怒顿时一敛,拉不下脸来,不说话。
话头被牵了过来,姬足委身将安姬从地上扶起,才淡淡开口道:“饿一顿两顿不妨事,君夫人自有主张。”
说完,又转身对妘夫人揖礼:“安姬年纪小,没个轻重,都是为我担心。君夫人歇气,我回去训她。”
妘夫人气哽道:“足儿,刚刚你阿妹说的,属实?”
“昨日东宫闹了一场,想来众人避讳,也情有可原。君夫人放心,足的朝食,已经在走廊用过了。”
一国储君,吃个饭,被赶到走廊上,何等凄凉。妘夫人刚敛住的怒气,又腾腾蹿了起来。
“昨日才拨了四人去东宫,竟无一人伺候吗?”
傅母戴罪之身,不敢说话。
姬足垂目不言,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走廊上吃饭,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这等掉宗族面子的事,竟无一人来回禀,妘夫人气得不轻。
趁着妘夫人还没开口,姬足又道:“傅母起身吧,你这把年纪,又侍奉君夫人多年,传出去,还连累君夫人得个苛责下人的名声。”
傅母不敢再赖在地上,怏怏站了起来。
妘夫人被一再打脸,想起昨日东宫那场闹剧,还是傅母的两个侄儿引起,只好将留下傅母的打算暂且搁置。瞄了一眼,叹:“你自去舂人处吧。”
“慢。”
舀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舂谷舀米,簸粮筛糠”,得用捣石窝的法子,让谷壳和米分离开来,先脱谷,再脱糠,用筛子滤去杂物。这种事,一般交由犯罪的女奴去做。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胳膊肿胀,抬不起手,直不起腰,十分折磨人。正好应了“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广告词,也难怪傅母会装晕,这绝对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受得了的。
姬足劝道:“傅母年岁大了,要去舀米十日,受不得罚。昨日的事,看似是她两个侄儿引起,但究竟因我而起。我姬姓宗族,关乎天子颜面,传出去了难免引人笑话,还是隐而不发的好。夫人认为如何?”
“足儿愿意免了责罚,不再追究?”
“宫中以和为贵,是我近日才琢磨出的道理。纠正得过了,反而显得刻薄。左右我也无恙,不如大事化小。若真要责罚,后辈替长者受过,也是一桩美谈。事情就让年轻人去做,傅母的罪责,就免了吧,这原本就和她无关的。”
傅母也被舀米那活计折腾得怕了,赶紧跪地谢恩:“谢世子既往不咎,宽宏大量!”
只要能回宫,地位不被动摇,受了的罪,还可以慢慢找补回来。姬足正是看中傅母的盘算,才开了口。妘夫人心软,也无法出言反对。傅母的事情已经定下,姬足毫不客气的露出了爪牙。
“傅母无恙,我宫中剩的那四人也不得力,不知风扬在何处。我传令他回来,免得被宵小欺了,让君夫人难做。”
妘夫人眉头一皱,傅母也听出了交换的意味,姬足立在原地不再多说。
安姬稚嫩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宫殿里,萌萌的问:“阿哥,什么叫大事化小?”
大事化小,既往不咎,小事也就化了。
兄妹俩一唱一和,红白脸齐全,终于将事情敲定了下来。
兄妹俩走后,傅母又少不得自责无用,不能替妘夫人分忧。妘夫人念着她年纪一把,受了折磨,派去监视的人也没看出傅母有异心,便不再做它想。
傅母回了小寝,风扬顺利被召回宫,一切又绕回原地,似乎谁都没得了好去。妘夫人无奈,派内小臣出去传旨,却遇到了困难。
风扬已经出了城,不见了踪影……
妘夫人这才急了。为了保住傅母,也为了修补和姬足逐渐疏远的关系,着急令人四处去寻。
次日,
野庐氏巡查北面郊野,发现横尸遍野,乃利剑所伤。恰好,风扬要回晋国,也从北门而出,如今落了个生死不知。城邑之外,有歹人作恶,这还得了,事情盖不住,终于闹到了朝堂上。
而众人遍寻不得踪迹的风扬,却在太祝府里,优哉的品茶,一点看不出着急的模样。
太祝穿着玄端朝服进来,连鞋都忘了脱,直直进了厅堂,指着风扬的鼻子骂道:“你这只泼猴,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好意思在这里喝茶?”
风扬为太祝斟了茶,伸手恭请:“不急。”
“你不急我急!司马和司寇联手出动,派人到处抓细作。家父忧心忡忡,又是令人占卜起卦,又是令人祈福祝祷。如今这事闹到了朝堂上!你当初承诺过我的,说这事不会扰得国中不宁!”
风扬稳如泰山,问:“太祝后悔了?”
“你!”
“还是喝茶吧,清心提神。你这样急吼吼的,会被太傅看出端倪,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太祝气得跺脚,来回转了两圈,想伸脚去踢,又发现打不过。只好在自己脖颈上比划着:“你还好意思说?你翻了我家院墙,拿刀架着我的脖子,胁迫我为你做事。呃!你惹了祸事,现在蹲着不动了?你的保证,跟庶民食豆放的浊气一样……”太祝尤不解气,伸着头又补充道,“一个接着一个,连歇都不带歇的,臭不可闻!”
坑一个接一个,风扬的承诺,被太祝形容成了放屁。
风扬无奈道:“我真没算计你,这是世子的主意。”
“少拿世子做挡箭牌。我都探听清楚了,你被逐出宫时,世子还在东宫睡觉。你倒是说说,这如何就是世子的主意?世子才八岁,这明明就是你,擅自揣度世子心意,让国中不宁!我看,你就是想排除异己,想独揽朝政大权!”
“那太祝干脆将我交给太傅好了。”
想起这事,太祝气还不打一处来。天刚擦黑,便被人用刀指着脖子,迎着落日的余晖,就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多吓人啊!末了,被人要挟了妻儿,还要忍气吞声去办事。那玉雕,是他珍藏多年的召祭物。玉质温润,品质上佳,却被他亲手丢进火中,心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