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噤若寒蝉,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被原繁拖走,也是好的。郑武公一心要定武姜的罪,恐怕君夫人谋害嫡长子之事,确有其事。现在郑武公愤怒之下,连“国贼”这样的称呼都说出了口,还说他们强迫国君……这些罪名,死一百次都不够担。
群臣无首,有些慌乱,不禁齐齐往子都看去。子都装作茫然无措,往向尹铮。
尹铮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再次出言,稳住局势:“请君上下令彻查此案,在事件未查清之前,免了君夫人的责罚,待事情查清始末,再行处置。”
言下之意,要定罪,也先查清了再说。
没查清之前,就是没罪,不应该被关着。
于情于理,尹铮这话正正中的,郑武公无法再反驳。群臣又找到了主心骨,开始附和。
眼看武姜就要被放出来……
姬足给了个眼神,内竖立即高唱:“祭国世子,祭足,求见!”
郑武公双眼微眯,又是世子命服。
外臣在别国,礼遇加一等,穿着这身行头,都不用下跪行礼,而是和郑武公平辈而论。姬足此举,无疑是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一看就是来搞事情的。谁知道姬足这个心眼多的,又打着什么主意呢!
姬足平礼:“君上,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不如搏一局棋可好。”
“寡人正有此意。”
郑武公顺着姬足的话,就想往外走,被一个鹤发老者抱了腿:“君上,放了君夫人再去下棋可好?”
朝堂上,这些老混子最是难缠。
一人开头,其他人也顾不得了。郑武公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下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结的。再说,此事一搁浅,他们是继续跪,还是怎的?断不能放郑武公离开了。
一群人嘤嘤求道:
“君上,开恩吧!”
“请君上修葺小寝门庭,放君夫人出宫啊!”
……
不等郑武公发话,
姬足好奇道:“君夫人的罪过,都是肆师尹铮和上卿亲自指证的。怎么你们不去找证人,反为难起君上来?要查也去上卿府,跪在明堂没用啊。”
刚刚还闹着给武姜免罪的话头,突然被姬足扯到了证人身上,所有人的思绪,因个人利益出发,顿时就跑偏了。武姜的罪责,郑武公下了令不准外传,朝中得知的,不过一手之数,大家都被蒙在鼓里。现在,子都和尹铮隐瞒真相,还带着人来求情,就显得居心叵测了。
尹铮一个激灵,头皮发麻,顶着众人视线,硬着头皮,圆滑道:“遇害者为何毫毛未伤,臣辗转反侧,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才来请命,不敢私下隐瞒。”
子都问:“祭足,家父未在案发现场,实话实说,只坦言自己不知情,怎么就成了给君夫人问罪的根据?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还请世子一一道来。”
好一番推脱,三言两语又把事情绕回姬足身上。
姬足说不出来,就是当着国君的面撒谎。
说出来了,后果更严重,就是得罪国君,将丑事显于人前,非闹出个子丑寅卯,非要定出个罪,拿出个罪人不可。
姬足当然不会上当,只问郑武公:“君上,窹生毫发未伤,是不是君夫人被禁足,就成了窹生构陷生母,是不忠不孝之举?”
郑武公语意不明道:“他们许是这么想的。”
“千古奇闻,要人死了才叫杀人,人没死,都不叫行凶……”
众人冷汗淋漓,没见过当真郑武公说话还这么肆无忌惮的,敢想呵斥,见得姬足身上采章命服,顿时收敛了一些。
有人问:“祭国世子,这是郑国,你身为外臣,怎能随意置喙我国国事?”
“哦,出门太匆匆,穿错衣服了。”姬足扯了扯宽袍衣袖,无奈道,“我该穿中士命服才对,不好意思……不过,我看君上好似也不在意,诸位大夫也别计较了。”
群臣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你身为朝臣,却穿着外国命服,你不甘为臣,大可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人不是天王之臣?大夫慎言呐。”
姬足气人的本事,郑武公和三位重臣皆有体会。这些人却还没见识过,被气个半死,郑武公一点都不奇怪。
从证人说到衣服,再扯到天朝,谁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眼见话题越跑越偏……
子都急道:“君上,请解了君夫人禁足。公孙阏许久未见伯母,十分想念,想去拜访,请君上恩准。”
姬足问:“等等!别忙着求情啊。这犯了罪的人,怎么能不受罚呢?”
子都着急往后使眼色,让人顶上。
终于,有人挺身而出:“事情还未查清,君夫人就无罪,为什么要受罚?”
“尹铮当场指证的了,你们再纠结有没罪,没意思,由得他耍得你们团团转。”
尹铮气道:“我说了,我是被人蒙蔽,不知真相。”
姬足淡淡问:“什么算蒙蔽,什么算有罪,是不是只要窹生还没死,你们都想借着机会闹上一场,让君上不得安宁?”
搬上郑武公实在好用,没人答话了,还在努力思考对策。
姬足大方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说了,我来帮你们理清思路吧。”
群臣心中齐齐翻了个白眼:大爷,现在也没人说话啊,还有,我们不需要你代言好么……
姬足自顾自道:“你们想构陷窹生弑亲,不忠不孝,就因为窹生没受伤。既然如此,你们就和窹生当面对峙。谁想杀谁,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群臣犹豫,我们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是没这么说啊!
现在好了,想放武姜出寝宫,又变成了为窹生洗刷冤屈。同是一桩案子,方向却变了,又不能明了否定。否了,释放武姜也就不成了。这事今日揭过,日后便不能再提。
事到如今还有些头脑不灵光的,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话题跑偏了,至于是什么时候跑偏的,怎么跑偏的,就不记得了。反正,都是姬足的鬼主意。
众人抓心挠肺,想不出对策。
未几,姬足突然站到郑武公身边,一本正经道:“君上,这棋局今儿不能凑了,改日再战吧。还是处理正事要紧……来人啊!”
有人呵斥:“大胆……”君上在此,岂容尔等小人下令!
姬足话锋一转:“虎贲大人,君上有令要传,快进来听宣!”
真正……气死个人!
姬足做事,滴水不漏!
郑武公心中忍不住狂笑,面上不动声色:“郑邴,去虎贲府,传窹生觐见。”
“喏!”
要和窹生对峙,是群臣都没想到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不继续硬着头皮扛下去。众人有交头接耳之势,私下动作不断。
姬足是来坑人的,自然不会放任他们商量拿主意。
姬足笑:“君上,这明堂太暗,多上几盏灯吧,不然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密纳,掌灯!点得亮亮的,不然让祭国世子眼乏了。”
明堂里,悉悉率率忙碌起来。不过片刻,灯火通明。
众人心中大骇,这还要记名?
怕什么来什么……
姬足在明堂里悠闲的转悠,惊讶道:“呀,这不是司徒属下新郑司市、司关……哦,泉府上士也到了……呀,司寇隶属,司民掌戮也很齐全。磬氏车人!哎呀,幸会幸会,我的车坐着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轮牙磨得太厉害,回头来找您看看……”
姬足旁若无人,每到一处,官吏必使劲往下埋头,生怕被姬足认出身份,日后纠缠不休。没人关心窹生了,又关心起自己的生死来。
郑武公始终没叫群臣起身,就看着姬足一人在堂上演戏,上蹿下跳,猴子似的。
终于,姬足蹦跶累了,对郑武公委屈道:“君上,他们都是来为君夫人求情的,跪得理所应该,求君上恩典,哪能不跪示诚意呢。臣也想跪拜君上,但今儿穿错了衣服,对您的仰慕只能留在心间。离虎贲大人回来还有一会儿,臣不想置身事外,厚颜向君上求个恩典……”
“说。”
“嘿嘿,臣求君上赐个坐儿……臣,臣保证,会坐得,和众卿跪得一般恭敬!”
众人心中直把姬足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谁想跪了?都跪了一下午,要不要人活的!
但姬足一人把话都说完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继续跪呗……
跪到郑邴接了人回来,想必,就能起了。虎贲大人,你可要快些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