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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繁说动了郑邴，一同前往明堂。他心中其实也没底，不知道郑邴会帮他多少。想起姬足说的强硬手段，袖中拳头紧握。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强势，第一次找群臣的麻烦，有些紧张。
群臣整齐跪在明堂，面朝台阶，听到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以为是郑武公驾临，不敢回头。
“咦，宫禁已开，诸位大人，夜半还不回府，这是何苦啊？”这不明显等着受罚吗？
原繁把姬足的下马威功夫，练得纯熟，还是第一次用。
众人齐齐回过头来。
大家都跪着，就原繁一人傲然而立，穿着深衣，好似真的是路过，顺道进来的。开口只一句话，原繁顺利踩了所有人的痛处，还悄无声息给人定了罪。
有人反驳道：“庶长公子，这里是明堂，只论职务，只论理数，不论血脉。我等前来觐见君上，君上若不想见，直接下令，我等也无话可说。”就是容不到你一个庶子来置喙。
原繁刚想开口，就被人抢了话。
有人质问道：“明堂不可喧哗，庶长公子进来便大呼小叫，视群臣若无物，不仅干涉我等向君上谏言，还污蔑我等一片赤诚之心，三言两语，便给我等定下私留禁宫的大罪。我等全阖忠肝义胆，竟被如此践踏。庶长公子，大家都是为了郑国，你何至于此啊？”
原繁气得脸色涨红，瞪向说话这人。只见他昂然不惧，身边跪着的，是子都。
原繁瞬间明白，这就是上卿府的人手了。公子吕执掌宗族的官职被拨给了他，算是一时失势。公子吕不好出面，手下的人却忍不住气。郑武公还没召见，窹生的事就不能妄议。正巧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来出头，这些人就准备拿他开刀。
果不其然，这人一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一个接一个开始指责原繁的不是。
有人说：“庶长公子，您血脉尊贵，不同得小人这般。小人为郑国，不说立了多大功勋，总兢兢业业，也有几分苦劳。还请庶长公子放过小人，为郑国留点可用之人，不要都赶尽杀绝了。”
“是啊，庶长公子，您大可同我等一起跪请君上。君上明察秋毫，事情自然水落石出。法网恢恢，奸佞宵小是逃不过的，庶长公子，您觉得呢？”
“庶长公子无话可说，这是默认吗？如果没有证据，还是回家洗洗睡吧。朝堂的事，不是黄口小儿能擅自妄议的。莫拿着鸡毛当令箭，闹了笑话。庶长公子放心，我等年长，不会同你计较。”
“庶长公子啊，其实，你也不用理会旁人，若是觉得委屈，就赶紧去请君上过来为你主持公道即可。有君上为你撑腰，这里没人敢为难你的。要是再说下去，辩不过，气出病来可不好。”
……
在场的朝臣没人起身，嘴上功夫一样戳得原繁伤痕累累。他孤零零站在明堂上，鹤立鸡群，却觉得孤单无助，犹如身边环绕着无数的锋芒，他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被碎尸万段，尸骨无存。
如果他想在郑国的朝堂上继续待下去，如果他想强大，他迟早有一天会和这些人对上。局势变幻中，他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那时候，没了父亲的支持，一旦窹生和姬足只能作壁上观，他又该怎么办呢？
姬足说得没错，这是一场考验。
面对众人的职责，原繁冷静下来，大喝道：“宫中禁喧哗吵闹！衔枚氏何在？”
众人愣了，大都以为原繁会羞愤而去，说不定回去找郑武公告状。这样，郑武公来了，事情就好解决了，他们也不用跪得太久。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正眼瞧过的庶长公子原繁，竟还能从这般焦灼的情形下，反给他们编织起罪名来。
这个从小都没人教的孩子，什么时候长了一身刺呢？
司仪缩了头，衔枚氏应归他管辖，可是他这个上峰如今都跪在这里吵闹，衔枚氏也不敢吭声。
原繁不给人回神的机会，大喝：“都城中禁止呼叫、叹息、呻吟，禁止在路上边走边唱，边走边哭。更不要说这里是宫中禁地，国君阶下。司仪和衔枚氏，知法犯法，司寇隶属也不打算约束了。中军虎贲氏何在？”
郑邴从门外跨了进来，行空首礼道：“臣在。”
“拖出宫去！”
郑邴犹豫一瞬，还是招呼虎士来赶人。
“慢着！”子都不得不出面维护，“表弟，朝臣们在此谏言，不是你和司寇隶属的私人恩怨。你如此赶人出宫，是不妥，直接指挥中军，怕会因此引了君上忌惮。表弟，谨言慎行呐！”
他什么时候和司寇有私怨了？司寇是管刑罚的，这就在暗指他有罪，想掩饰罪过。反正，这些人都是来害窹生的，迟早都要撕破脸皮，还顾忌什么。
原繁腰板挺得笔直，波澜不惊，固执道：“抱歉，我只顾着君父身体。君父这几日寝食难安，忧思过重。歇息之时，容不得旁人叨扰。表哥，就算你参我滥用职权，我也不悔！我就算是被赶出宫去，贬为庶民，我也要顾着君父的康健！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君上说了算，你不要给我乱扣罪名，我也不是听不懂。”
“你小心眼至此，何以……”
尹铮道：“庶长公子，你误会臣等了。在朝为官之人，哪个不是得君上首肯亲册。如今朝堂谏言，是合乎礼制的举动，更能显示出君上体恤下民。庶长公子就算不顾国体，也要顾全君上声名。”
原繁还想开口反驳。
尹铮又道：“朝堂的事，确实都归君上说了算。庶长公子初入朝堂，家事国事混淆不清，也是正常的。毕竟职务还不熟嘛，分内之事还没理清，就更不要说参言朝政了。容某劝一句，此时不是嚼舌根、辩是非的时候，还是等君上来，再做决断吧。”
立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君上说了，才算。”
原繁知道子都和尹铮难缠，没想过难到这种地步。难怪姬足提醒他要用强，若没准备，当真铩羽而归了。
原繁心中对姬足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仰慕之情满溢，觉得姬足实乃非常人也，居然能三番五次，打得子都和尹铮毫无还手之力。这么一想，原繁立即又觉得，自己算是姬足的学生，不能软弱，堕了先生的赫赫威名。
他们为要给他扣罪名，说他不该管明堂的事，管不了群臣。那他唯一能利用的，就只有自己的身份。他如今的职位，是典祀……
“公孙阏和肆师所言极是，本公子是冲动了些，听到风吹草动，都以为是妖鸟作祟。是看错了，不是妖鸟，是众位大人呐。”原繁笑道：“差点忘了正事。”
原繁骤然横眉怒眼道：“神职之吏何在！”
尹铮眼皮一跳：“公子……”
原繁伸手一按，抢先道：“肆师稍安勿躁，此事牵扯你遇刺一事，你就不想查明真相么？说不定今日大家跪在这里，和朔日两次谋杀不无关系。还是还大家一个真相，免得蒙在鼓里的好。”
原繁冷笑：“朔日两次夜半谋杀，令火神大怒，以火警醒世人。为神职者，即刻归大宫，为国祈福！”
众人呆了，所谓人多势众，少了人，声势不够浩大，如何胁迫郑武公放人，又如何给窹生定罪，如何辅佐公子段承袭呢？原繁这是要帮窹生，釜底抽薪呐！
尹铮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庶长公子，您呢，就是个中士，守守祭坛宗庙，还没到能沟通天地人的程度……”
“我确实没那本事。”原繁诡笑着，昂起下巴来，“但耐不住先祖眷顾啊！我侍奉着神主牌位，是普天之下，和先君离得最近的人了。可能先君怜我孝顺，所以就将真相托梦于我。”
众人不禁心中齐齐道，真够无耻的，拿托梦来忽悠人离开。
原繁见众人脸色变幻，更胸有成竹：“先君说了，神职者，清净身心，绝不沾染凡尘，更不会追名逐利。否则，都是不合格的，不配敬神。此其一，其二，先君要我时刻警醒，火神怒气未消，需得寻人同我一起祈福。我来这儿，只想问一句，可有人愿为国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