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殿门时,窹生更意外了。
姬足笑道:“肉吃不成了。”
“你怎么来了?”
“你都出门了,我不能在家里干坐着啊。”姬足问,“想好去哪没?”
窹生点头。
姬足表示明白,只道:“等你回家。”
窹生心中一暖,和姬足擦肩而过时对了一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了。
郑武公才打发了窹生,烦得不行,又听见姬足来,觉得自己好似赴宴上席似的,一幕接一幕,有些不想见。姬足也不恼,密纳出来拒绝了之后,还在门口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郑武公缓过劲来,抬头问:“还在外头?”
“是。”
“倒是执著。”
密纳小心翼翼问:“君上是否召见。”
“喊进来。”
姬足进门,双手奉上一个雕花精致的小盒子。
“臣来物归原主。”
郑武公不用看就知道是令牌,懒洋洋扫了一眼,问:“不打算留着?”
“事情办好,自然来归还君上,不敢藏私。”
“见令如见寡人,寡人还没言收回,你舍得?”
“臣一个小小中士,拿着是祸非福,烫手得很。”
郑武公心情好了些,招呼祭足上前来坐,闲话道:“你那日是怎么偷梁换柱的?你怎么知道姜氏会对窹生不利?”莫不是在宫中安插了人手?
姬足正视郑武公的打量,笑道:“宫中的事,有君上掌控,臣不用费工夫。若窹生安全出宫,自然会过路门。路门在城中,又靠近中军,长眼的都不会去侵扰。排除之下,就剩了北门无法掌控。臣用令牌调了人,就在北门守着。从得到消息,再做准备,还费了些时间,险些没赶上。”
要及时赶上了,才会惹郑武公怀疑。就这说词,郑武公都还没信全。
姬足只好老实交代:“叔扬救得迟,是我私下拦了点时间的。若不让刺客露杀招,便挑不起窹生的斗志,让他还心存侥幸。这事,可是君上那日在府上就允了的,现下不会反来怪我绝情冒险吧?”
郑武公又问:“那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早在君上传出君夫人诬陷窹生谋逆时,臣就用一家七口免除奴籍为条件,买了个从小卧病在床的奴隶,一直吊着命。那日绝了药,就咽气了,送去替死。但因面目无法掩饰,四肢差别太大,才让人下了狠手。为了掩盖真相,让君上受惊了。”
不用郑武公询问,姬足继续交代:“下午,臣传出谣言,又上门去挑衅尹铮,就是为了尹铮对我痛下杀手,他即使不来,那场火我也会放。不过他的人正巧来了,就用用而已。后来的事,君上都知道了。”
郑武公好笑:“也不知道给寡人透个风!你把人藏在郑邴府上,将他吓得不清。”
姬足别了嘴,傲娇道:“君上,这是那次喝茶就说好的,遇到这种事,我不进宫,就是报讯了。为了让窹生醒悟,臣可是一把火,将窝都烧了,损失不少呢。”
“少装,郑邴说了,你那妹子,早将贵重物什都搬去了的。她这小财迷的性子,是同你学的吧。”
“那不一样。君上赐的,肯定比臣府上的好,用着脸上有光。臣办了差,多少有点苦劳吧?窹生如今没官职,在虎贲大人家白吃白住的,也不好。眼看朝见天王之期渐近了,总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郑武公笑了,执笔指着姬足,无奈道:“吃穿用度,寡人比照先前份例,再拨一份给你。但你想给窹生讨封是不行的,他假死的事才过,这时候封官,群臣会有意见。”
这物什,还是郑武公看在窹生的面子上才恩赐的,姬足看得明白。但他今天来,目的根本就不在几件东西,而是在这块能指挥群臣的令牌。
姬足恢复了正经:“臣进宫时,城中又有了说词。”
“哦?”郑武公直觉不是好事。
“城中四处夸赞,公子段尽善尽孝,为了救母,磕晕了在明堂。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姬足顿了顿,“反正,窹生是没落个好。都说他是为了夺权,假死构陷母亲,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辣,不顾孝道。”
“都编排到窹生身上去了,寡人也连带讨不了好吧?”
姬足不搭话,装作没听到。
郑武公不用动脑子,也知道,窹生构陷母亲成功,那他这个做君上的,不就显得昏聩?一定还有人说,他这个做丈夫的薄情寡意,苛责法妻,偏爱长子。
郑武公瞳孔一缩,距离公子段求情,不过一个时辰。消息传得那么快,必定和朝臣暗中推波助澜有关系。细想之下,尹铮手下笼络了五个家主,公子吕是统领百官的上卿。这两个人,必有其中之一,和这谣言有关。
立嗣的事情,不宜透露出风声,直接等春季朝见定下就好。这段时间,还需要用人在宫外周旋。泄驾和边父不能用,不然,朝堂上就真的分做两派了。没有人,比姬足这个小滑头来挡箭更合适的。
郑武公笑道:“行了,窹生刚走,估摸已经听懂了寡人的意思,想办法去了。等事实传出去,谣言不攻自破。难得你进退有度,这令牌你就拿着,紧急时候,许能派上用场。除了调兵,指挥群臣不是问题。”
姬足心想,他就是不想归还令牌,所以才卡着出事的时候进宫。果然,郑武公要让他去压制宫外的流言,就会给他底牌护身。这块令牌,是保住了。
姬足想,武姜都能给亲儿子下药,公子吕这个叔父要是逼急了,还不知道使出什么手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了这块令牌,才能防备被公子吕发难,为窹生顺利继位增添筹码。
立嗣风波又起,中军主管禁卫,是最警觉的。
姬足刚跨出宫门,郑邴就走了过来,四下观望,低声道:“世子,外面的谣言你可听着了?”
姬足点头,应道:“我进宫时已经传出来了,想必此时,外面已经沸沸扬扬,快压不住了。一会儿,朝臣们也该来了。”
“世子进宫觐见君上,可有提过此事?君上做何处置?”
“你不必顾忌我,照章办事即可,该回禀的,还是要回禀。嫡长公子住在府上,所以虎贲大人更不能疏漏,更要事无巨细才行。”
“多谢世子点拨。”
郑邴揖礼,姬足赶紧扶住:“虎贲大人是君上手中的利剑,除了君上,对任何人亲近都不行。我和窹生,也不行。”
郑邴有些茫然,人都赖他家中不走了,这还不算亲近。
姬足只好言明:“立嗣当口,有风险。我和窹生,都是赖在虎贲府上的,自然不算亲近。至于大人手下如何想,没人管得着。但大人与其深陷其中,不如效仿次卿和司马,明哲保身。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就算不是天天相见,关系也疏远不了。”
郑邴这才听明白了:一明一暗,才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