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姜被软禁,最着急的,是公子段。
公子段从小受武姜呵护宠爱,和武姜形影不离。一连几日,在小寝破败的门户前求见,始终不得入。公子段又绕去大寝,找郑武公,无奈郑武公也不见他。他又带话去找尹铮商量,但尹铮从刺杀窹生的事中脱了干系,刚被郑武公升了官,不敢造次,也就对公子段的求助不闻不问。
公子段左右打听,才知道,前几日武姜将窹生送出了宫,窹生遇到刺杀。郑武公怪罪到武姜的头上,将武姜关了禁闭,终身不得踏出小寝半步。听说,窹生没有求情。
公子段恨起了窹生的绝情,愤意难平。无奈窹生不住宫中,他又被太傅约束,找不到机会。直到五日沐休,才使仆从套了车,去郑邴府上找窹生说理。
窹生正在读竹简,见公子段进来,抬头一瞬,又低下头去,对公子段视而不见。
公子段抢了窹生的竹简,气势汹汹道:“你就这么狠心?”
“我狠?”
窹生抬起头来,目光平淡,不起波澜。武姜说,你别怪母亲心狠。比起母亲害他性命的行为来,他不过是任由君父囚禁了母亲,却未求情而已。让母亲在宫里安享晚年,自己流浪在宫外,寄人篱下。所以,到底是谁更狠?
公子段气道:“你恨阿媪,任凭君父囚禁了阿媪,你一句求情的话也舍不得说!”
窹生起身想往外走,被公子段拖住。
“阿媪想法子送你出宫,你就恨上了?阿媪根本没想杀你,你怎么能听信小人之言,是非不分!”
窹生低头看向公子段,面无表情,还是没有说话。
一国之中,不知暗藏多少别国耳目。嫡长公子只身出城,面对不知多少未知的危险。母亲给他下了迷药,等于是直接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任人宰割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刀尖似乎随时悬在头顶,风扬鲜血的味道,他还记得。无数次,他从梦中惊醒,摸着被磕破的嘴角,还觉得痛。
公子段喝道:“你帮着外人,构陷家人,你还有没有良知,血脉至亲都不顾了!”
“良知?”窹生反问,“你和我说良知?”
害人性命,肆意妄为,持强凌弱,这样的人还来谈良知?武姜口口声声说他是儿子,却对他无半分维护之意。他一直从头听到尾,君父问的话,武姜一句也没法回答。他才知道,在武姜心中,根本没将他当儿子。到底谁没有良知?
“你伙同外人,想害阿媪!你是谁的儿子,是谁把你生出来的,你太狠了!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不放过,你不是我阿哥!”公子段吼道,“你不是人!”
窹生勾起嘴角,冷笑着,将衣袖从公子段的手里抽了出来,一句争辩之言都不想说,再次转身就走。
公子段快步冲上前拦住,质问道:“阿媪护着我,有什么不对?你就这般小心眼,嫉妒我,恨我?”
窹生斜了公子段一眼,从公子段身边绕了过去,恰好行到公子段身侧。
公子段狠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随意。”
“你说话不算话,你分明说了要让我,却刁难阿媪,是想让我失了支持吧?”
窹生扭头看着公子段的侧颜,觉得十分陌生。原来,兄弟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渐行渐远了。
窹生淡淡道:“我已经让过了。”
“阿媪说得没错,你这种心思歹毒之辈,根本不会顾念亲情。你对我受伤视而不见,也就可以一刀杀了我。我原还想让你来着,但是你伙同外人害了阿媪,我不会让你承袭的。有我在,你休想!”
“我不用你让。”
窹生抽身离去。
八岁的公子段气得泪眼婆娑,吼道:“就算没有你,我一样能救出阿媪!”
“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放过你!不会!”
……
公子段目送窹生离去的背影,意识到窹生再也不会回头,倔强抹去脸颊的泪水,冲进了马车。
早在公子段进门时,风扬就已经来知会过了。姬足无语的看着躲来窹生,无奈摇了摇头。
窹生不敢看姬足,只说:“别想劝我。”
姬足笑问:“我劝你作甚?”
“我不会去的。”窹生耍起了脾气。
姬足挑眉:“这不就是了,你明明知道怎么做的,我犯不着开口啊。”
窹生冷哼一声,站起来往外走。临到门口,又才回头,认真道:“你为什么不劝我呢?”
姬足耸了耸肩,低头喝茶。
窹生不肯罢休:“我其实挺想听你劝的。这样,我低头的时候,心里也许会好过一些。”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姬足直接赶人。
窹生翻了个白眼,负手刚要跨出门槛。
姬足在背后大喊:“乖,回来请你吃肉。”
窹生被门槛一绊,脸上的严肃就绷不住了,气得跺脚:“别把对付祝聃那套用在我身上!”
姬足这才收了嬉笑,认真道:“早去早回,我等你。”
窹生反而模仿姬足刚刚的语气,揶揄了一句,“乖,一起吃肉”才又离去。
许久,姬足摸了摸鼻梁,无奈的摇头,自言自语:“学得太快了点~”
他当然知道窹生的意思,窹生想进宫求情,找他来求安慰。不过这事无人能替代,他劝或不劝,意义不大,就不想多费口舌了。
公子段想让窹生和他一起去为武姜求情,没想到窹生不允,只好独自回了宫。他想,母亲能不能解禁,最终都要君父说了算。只要劝动了君父,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于是,公子段穿了命服,正官束带,一本正经再次求见郑武公。郑武公依旧不见,连出门的打算都打消了回去,干脆窝在大寝中不出,连官署送来的竹简,也在寝宫处置。
公子段铁了心要救武姜出来,发了狠,在门外咚咚磕起头来。
“君父,请饶过阿媪吧!”
“君父,儿子想见阿媪,请恩准!”
“君父,阿媪是冤枉的!”
……
公子段磕一次头,就念一句,反反复复,换来换去,万变不离其宗。不过一会儿,他光洁白嫩的额头就鼓了包。见大寝里还没动静,他忍着剧痛继续,渐渐额头磕出血来,黏糊糊一片。
半个时辰过去,公子段已有些受不住了,只觉得头脑昏沉,耳边嗡嗡作响。动作已经僵了,却还固执的继续,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密纳听得着急,不由劝道:“君上,公子段才八岁呐。”
“八岁就不能明事理吗?天天逗猫惹狗,没个正形。”
密纳嘀咕:“都磕出血了,坏了容貌,不好娶媳妇儿……”
郑武公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翻了个白眼:“就你想得多!”
“他吵着了君上批阅嘛,君上这册子,半个时辰都未动过了。”
有了密纳相劝,郑武公终于肯招公子段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