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火光,早已惊动了宫中的人。
郑武公站着角楼上,披着皮裘,遥望东城,无奈摇了摇头。
密纳道:“君上,东城走水了。”
“你亲自去宫门守着,等会儿有人,直接带进来回话。”
密纳不明所以,以为是中军前来报讯,只好照做。送了郑武公去书房,转身去宫门口蹲守。不过半个时辰,人就来了。
是姬足,裹着不合身的皮裘,披头散发,脸上还有黑灰,眼眶红红,十分狼狈。就连身后的风扬也没好了,胳膊上还渗着血,白色的寝衣都染红了,显然遭了难。
密纳微愣,郑武公让他来等,显然对方身份高贵。排除在路寝值夜的三位大夫,只有姬足能有这待遇了。他刚刚没细想,现下回过神来。
郑武公怎么就知道是姬足呢?
密纳行礼道:“君上特令我在此等候世子大驾,世子先随我去更衣,再朝见……”
“我要见君上,有人行刺放火,舍妹下落不明。”
再简单不过的话,让密纳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脑门,也顾不得姬足衣着不整,是不是会殿前失仪了,赶紧领着姬足和风扬往宫里走。
没走出几步,还在路寝没回家的三位重臣也跟了过来。
公子吕吓道:“府上走水?”
姬足面露悲怆,含泪点了点头。
泄驾皱眉扫了眼风扬,见那伤口深可见骨,扯了扯边父的衣袖,一脸凝重。边父更惊恐,哪怕虎士人选不归边父置喙,但城中禁卫,确确实实是中军的事。夜半行凶,不将中军放在眼中,显然打了他这位司马的脸。
密纳不敢耽搁,催促道:“既然三位大人都来了,就一同朝见吧。”
郑武公穿着深衣,正在书房闭目养神。
一行人跪在地上,还没开口请安。
姬足率先出声,扑在地上大喊:“君上!半夜有人行刺未果,又烧了臣的院子,要将臣置于死地,挑起两国纷争。如今府中失踪人数至少十人有余,叔扬也因此受了重伤。请君上彻查凶手,还敝府十余条人命一个公道!”
郑武公见惯了姬足算计人的模样,不禁拧了眉头,下令道:“御寇,你去一趟。”
边父一愣,他不是查案的啊,查案这事归司寇管呐……
边父请示:“臣请司寇协查。”
“夜半三更的,别扰人清梦了。你恰好没睡,就辛苦一趟。”
拒绝未成,边父只好领命。
姬足气道:“昨日下晌,我和都宗人尹氏起了冲突,晚间就遭到刺杀,我觉得他嫌疑最大,司马最好详查。”
尹铮细作的身份,就在场这几位知晓。得姬足支了招,边父立即了然,感情是抓细作,难怪要动用军队。当下告辞照办,没再多问。
郑武公对密纳道:“带下去梳洗,让医师瞧过了再来回话。”
姬足和风扬乖巧退下,由密纳领着,去找医师疗伤。他可不想承受郑武公的怒火,正好躲过一劫。
郑武公面无表情道:“新郑接连出现凶杀案,一件在北郊野地,一件竟在东郭城池之内。明日,怕就轮到这宫中了。”
刚刚才站起身来的公子吕和泄驾噗通跪下。
泄驾斜了一眼公子吕,让公子吕自己交代。
在野地里要躲要藏十分容易,窹生在北郊遇害,现场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还未查清。但姬足既然开了口要拿尹铮,多半不会无的放矢,恐怕两件事有所关联,和尹铮多少有些关系。
谁都知道子都和尹铮走得近,泄驾不开口,是给公子吕留了颜面。
公子吕心领神会,只好开口道:“君上放心,臣等定竭心尽力,缉拿真凶,不会让歹人溜进宫来。”
“子封,你是辅助孤治理国家的上卿,这郑国的封地上,除了孤,就你最大,百官、庶民和隶者无一不归你管。郑国的富强,百官的统御,民众的生养,都是你的责任。”
公子吕听出责怪之意,只点头频频道“诺”,不敢反驳。早间,尹铮用了他手下的人,害了窹生。幸而他及时进宫告状,将罪责都推倒尹铮身上,但真追究起来,也必担个失察之责。
现下,姬足就是个隐患,性子瑕疵必报,一定会拿今晚这把火做文章。他心中隐隐有预感,等尹铮来了之后,必定又是一番狠斗。
幸而郑武公没多说什么,手指摩挲着玉如意,又闭了眼。赐座公子吕和泄驾等候在旁,显然要一起审理刺杀失火的案件。
尹铮倒是来得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身上也染着血迹,胳膊还吊着。因为白天才被祝聃暴打一顿,眼眶都还乌紫着,看起来,竟比姬足还要可怜。
“呵,这倒是稀奇。”郑武公根本没给尹铮开口的机会,笑,“往年都城之内,俱是些偷鸡摸狗之辈,今年好似都转了习性,改用砍人来练手了。”
尹铮痛得面目惨白,额头布满细汗,跪道:“请君上原谅臣失仪之过。臣刚在府邸遭到刺杀,险些就丢了命。万幸,司马大人前来传旨,才让小人捡回一条性命。小人感念君上隆恩,在此拜谢。”
拜完之后,尹铮见郑武公没有让他起身,态度不善,便接着开口:“君上,都城之内,竟有如此歹毒且武艺高超之人,出入城门来去自如,竟如入无人之境。不将歹人绳之以法,谁还敢往新政经商通货,谁还敢安心走在街巷。请君上严令彻查,还都城百姓一个安宁之所,以免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郑武公撑在小几上,手指一握,微微前倾了身子,扬了扬下巴:“御寇,他伤哪了?”
边父答:“回君上,刀将锁骨砍断,却未伤及要害,都宗人静养即可。”
“恩。”郑武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对尹铮分析,“也就是说,那人是真要你的命,刀是擦着脖子过的……”郑武公眯着眼,似乎有些乏了,“是砍歪了。”
诚心杀人,对象又在夜半困顿时,还会砍歪了,那刺客不知道多逊。
郑武公对尹铮和姬足的态度迥异,在场的都知道尹铮身份,也就听出了讥讽之意。
尹铮并非无所察觉:“托君上的福,臣才能躲过一劫。但刺客口口声声说,嫡长公子窹生薨了,若再杀了臣和一干人等,就能将此做成悬案,推到臣或别人的头上,让君上永远不明真相。”
在场响起整齐的抽气声。
尸身不辨,就算窹生的死是真的,也还未发丧宣布。尹铮直接将窹生死的消息抖了出来,除非郑武公能下狠手,将在场的人都杀了,才能保住秘密。公子吕等三位重臣,都是郑武公心腹,可以侥幸留命,门外那些虎士内竖,却一个都活不了。
此举,颇有鱼死网破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