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吕气道:“君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吾儿的婚事,要君上说了算,怎能如此草率!”
“上卿此言诧异。申候是天王母舅,申侯的女儿,身份尊贵,万家难求,也不算屈就了公孙阏。且公孙阏和公主相谈甚欢,颇有心心相惜之意。如今君夫人愿意保媒,这是亲上加亲的大喜事啊。”
公子吕含糊道:“此事待我请奏君上,再去小寝答复。”
“君夫人知道上卿有所顾虑,所以特别吩咐小人,要上卿先做答复。君夫人说,只要上卿愿意,君上必不会反对,加上她从中说项,此事一定能成,就看上卿是否愿意了。”来人笑道,“上卿慢慢决断,小人等着。”
公子吕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疑心骤起。是什么让武姜这般有底气,肯定他会答应呢?难道说,窹生受害的事,和武姜有关?虎毒不食子,难道武姜连自己的儿子都害?
公子吕这一刻,想的太多了,考虑武姜的筹码和郑武公的态度,反复衡量。他能肯定武姜胜券在握,却难以肯定郑武公的心意。就算没了窹生,还有个原繁呐!既然幼子都能承袭,那庶子承袭又有什么障碍呢,反正不遵祖制,左右都是半斤八两了。公子段才八岁,原繁已经十六,原繁看起来更合适一些……
公子吕想来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生怕再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恍惚中,他觉得来人有些面熟。
“尔官拜何处?”
“回上卿的话,都宗人徒属。”
尹铮?
武姜和尹铮搅到一处去了?可尹铮先前还对子都说,要子都娶个嬴氏夫人呐?
公子吕立即明白了尹铮的意思,头更加痛了……
“意思是,吾儿不娶嬴氏,便就只有娶姜氏一条路?”
“这确实是君夫人的指令,小人一个字未加,一个字未减。相比之下,上卿应该更容易做出决断才是,小人还等着回话呢?”
公子吕不动声色道:“好一个都宗人呐,不愧是神职,竟连宗族公卿的婚事都敢干预,打卦图谶了?”
“上卿谬赞。”来人无害的笑道。
公子吕半眯了眼,袖里,食指在拇指上轻轻摩挲,老神在在道:“说吧,有什么一次性说完,别吞吞吐吐的,像个蛤蟆。这还是上卿府呢,没点儿本事可走不进来。”也走不出去。
“北郊野地的事,上卿想必已经得知了。公孙阏若娶姜氏,这责任,就是上卿的。若娶嬴氏,责任就是宫中那位的……上卿以为如何?”
公子吕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尹铮是用了他的手下去害窹生,以为他今天若不答应,这罪名他就脱了不干系。好一个尹铮,敢用窹生遇害的事威胁他。可惜啊,郑武公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还以为尹铮有什么本事呢,听得这话,他反而放了心。
公子吕突然笑了起来,问:“何人保媒?”
“这个,到时候上卿就知道了。”
这尹铮,着实可恶,现在靠上了武姜,就以为万事无忧了。不仅让公子吕答应聘个嬴氏的儿媳妇,还让公子吕签字画押,又给了块信物才算数,把公子吕气了个半死。
送走了人,公子吕自然要去宫中告状。
郑武公正在处理公事,忙着翻看春季朝见的礼单。
公子吕扑在地上:“君上,君夫人派尹铮的徒属给臣传令,让公孙阏聘姜氏为夫人。尹铮威胁属下,若不聘嬴氏,就要将北郊野地的事算在臣的头上。臣自知教子无方,愿以死谢罪!”
“什么什么?”郑武公抬起头来,手还握着毛笔,“你别急,慢慢说。”
“君夫人派尹铮的徒属给臣传令。”
“尹铮?”
郑武公皱眉,他料到尹铮会有动作,但是没料到,尹铮居然和武姜扯上了关系。
公子吕没有抬头,只道:“尹铮威胁臣签下聘书,说找人保媒,让臣的儿子公孙阏迎娶嬴氏,臣想着,如此便能查出尹铮幕后主使,便应了。”
“他威胁你?”
“他以北郊野地之事要挟……”公子吕打了个寒颤道,“臣不确定,似乎,似乎窹生……遇害了……”
啪!
郑武公手中的毛笔,一下子掉在竹简上……
指令很快下达,中军出动,全宫、全城戒严。
泄驾和边父两人接到旨意事,还是懵的。早接到郑武公的暗示,两人在城中增强了巡逻,连府中家司马都派了出来,便装在姬足府邸加强防守,就是怕被人钻了控制。辰时窹生接了旨意进宫,两人是知道的。现下一问,窹生进宫之后,根本就没出来过。
“在宫中怎么可能遇害?”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边父接了旨意往北郊赶,窹生遇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泄驾将宫门禁卫出的记录传回宫中,说明窹生在宫里失踪的,调头去找姬足问话。
没想到,姬足也一脸茫然,还皱着眉头问:“窹生确实是进了宫,我派人跟着,看着进去的,怎会跑到北郊去了?次卿问过东门值守没有?不会是从北门出宫的吧?”
泄驾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如果是从北门,那就是直接从宫中出去的。他除了去君夫人那里,世子可知,还会去哪?”
“除了君夫人那,我并不觉得窹生还会去别处。次卿可能忘了,他是被贬黜出宫的,怎么可能在宫中久待?”
郑武公对宫中把控十分严格,再加上宫中人口简单,那就是武姜动了手脚?
泄驾不寒而栗,气道:“世子,你怎的也不派祝聃跟着!”
姬足反问:“祝聃脾气冲,进宫会惹祸。再说,君夫人下旨传召,他去自己母亲哪里,我还能拦着不是?”
泄驾无言以对。
姬足站起身来:“走吧,既然是从北门出的,城里是肯定找不到人了,我同你一起去北郊看看。”
北郊十里,现下正是热闹。
姬足和泄驾到的时候,尸首还没收拾,一地残肢断臂,连土都浸红了。一驾马车翻在路边,车棚上被射成了筛子。边父正双眼失神的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
姬足下了车,上前就要撩开来看,被边父挡住。
“别看……”
姬足闷了一瞬,问:“是他?”
边父一筹莫展:“太惨了,老夫从军多年,战场杀敌,刀剑无眼,都不比这渗人……”
姬足又问:“确定是他?”
“身高年纪,组坠衣着,都对上了。”
泄驾也不肯信,三步做两步跨了过去,掀开一看,双眼紧闭,忍不住侧了头,上身微微往后仰。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抖着手,强作镇定往下看去……
姬足也凑了头来看。
死得太惨,头颅被箭头扎成筛子,玄色锦衣染了血,残缺四肢的身体上布满刀痕,连肚腹都被野狗刨烂了,金贵的白玉组坠嵌在烂肉里……
没错,衣服和玉坠,都是窹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