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第一权臣
猫熊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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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王十九年,公元前752年。
祭国,燕寝东宫。
黑色殿门紧闭,豆灯微弱,仅凭绞窗透进来的天光,室内依然昏暗。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均匀洒落的香草酒,芳香四溢。
八岁的世子姬足,面容惨白,脸颊凹陷,眉目显得狭长,正望着床边的错金鎏花青铜树灯,神情恍惚。
风扬脱鞋着袜,快步进来,放下青铜豆,准备掀夜明珠的灯罩。
姬足拦住风扬的动作,问:“昨日让你选人,如何?”
“已有合适人选,只等世子示下。”风扬恭敬捧了豆,小声道,“世子请先用药,以免凉了药性。”
姬足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青铜豆上,窃曲纹,错金,镶绿松石……没错,春秋初期,青铜器依旧盛行。屋里的摆设都是青铜和漆器,同他生病前一模一样。梦中,在三千年后的地方多活了一世,清醒一天,竟还不能适应。
穿进现代当老板,商海沉浮,说白了也就是个略知历史一二的普通人。谁想还能穿得回东周来?他面对的是一个没随身空间和系统的历史巨坑……
姬足第108次安慰自己,当回丧失双亲的呆萌小世子,比未婚当妈的农妇好多了,血脉尊贵,衣食无忧……不对不对,这确实是个历史巨坑!去了三千年后,焉能不关心自己的下场。
祭仲,姬姓名足,历史名人。历经郑国六朝,辅佐五任郑公,寿终正寝,人生彪悍。现在的郑国,护着周平王东迁,有从龙之功。又和周平王的母家结了姻亲,风头正劲。乱世将起,也算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
但这坑,也恰好就在郑国。
生病前那夜,姬足在妘夫人的小寝外吹了半个时辰冷风,遇到两个细作说话,断断续续听得“郑国”,“祭国”,“谋划”等……才惊觉,郑国很可能在祭国安插了细作!
这历史,有点暧昧。
郑国灭了祭国,他堂堂祭国世子,会去给郑国卖命?
看这劳模的命运,郑国要赶小爷上架,呵呵!
姬足总算醒过神来,眼前是御仆风扬,原中军虎贲,官拜下大夫。身长八尺,须长一尺,唇上两片八字胡却微微翘着,十分醒目。为了贴身侍奉他,风扬去了虎贲一职,甘心做一名贴身御仆,是早逝的父亲留给姬足的臣子,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姬足发呆了多久,风扬躬着身,捧了药豆就有多久。姬足腹诽,风扬果然臂力深厚,好似木头人一般,黑糊糊的药汁没泛起一丝涟漪。
“去,重熬了药再来。换只豆,别用铜制。”
“这……药用的水器,是‘太祝’特别指定。这种纹饰和宝石的豆,才最能增加药性。药汁是铜镜取明水,加了玄酒熬制。有天神赐福,由阳时生辰的童男烹于吉时……”
以前的姬足,对吃喝礼仪十分讲究,一切都要按照卿大夫礼仪规制,少落半分也不肯。风扬的八字胡一直在抖,说了一袭与药有关的话。无非是讲取水如何讲究,熬药时辰讲究,熬药人的生辰都算过,连装药的碗也特别选过。
这只不适宜盛药的碗,现代至少也能卖个三五百万,简直是至尊级的享受……
姬足只觉得消受不起。
“有没有……那,朴实点的豆?这太奢华了些。”
风扬又哄:“不如世子先饮了这豆,补食那次,便换做漆器?”
姬足脑补,黑红花纹的漆碗里,装着黑糊糊的药汁,再次打了个寒颤。药碗值千万也没用,铜和漆,都容易和药汁产生化学反应,搞不好,是要死人的。经历现代科学熏陶,怎么能和古人一样把性命放在神学上。
风扬以为姬足嫌漆器便宜了:“这漆器不比青铜贵重,只当三户庶民一年的口粮,是每年司空手下百工的税赋例供。世子不用在意,这实是勤俭的,但并未落下规制。”
“换一种,陶碗也行!”
“世子血脉尊贵,焉能和庶民一样用陶碗!或用金盏,可好?臣与太祝商议,君夫人应该能允。”
大金碗,哎!
勉强接受吧,据说金分子比较稳定,总比这些奇怪物件好些。
在风扬祈求的目光下,姬足万般无奈,只能将药汁一饮而尽。眉眼瞬间揪成一团,赶紧捉了梅干放入口中。你大爷的,真苦!壮士断腕也不过如此。在这个没有可爱小药片的时代,平生所惧,上刀山下火海数第一,喝药绝对当第二。
好半响,姬足缓过劲来,才问:“你刚说,何人堪当重任?”
风扬一板一眼道:“环人羽,同臣一样,得先君恩泽,绝无二心。”
“环人,是个什么官儿?”
“下士,同司寇属下‘掌戮’的差事类似。不过,归司马管辖,督查军中奸细。羽,是四人中之佼佼者,定能胜任。”
这古人,也太不注重信息安全了。军中出一个细作,大战不利,一个国家都能报废咯……
姬足长叹:“细作之事,暗地里交由他吧,需得尽快。”
昨日姬足醒来,便揪着查细作。
风扬默了一瞬,小心翼翼问:“世子,中军可信之人,一百又六,是臣往日部下,知根知底。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有细作,为何不上报君夫人?”
“细作最后进了君夫人的小寝,乃近身侍奉之人,你我都无法绕过他的监视接近君夫人,怎能轻易透露。万一惊动了细作,岂不又生事端?”
“臣建议,此事快马加鞭送至成周,交由君上定夺。”
姬足无语望天,锦帐正中,夜明珠被厚厚的丝锦兜着,放不出光来。就像他这个活了三十年的灵魂,被箍在八岁的身体里。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怨谁去?
风扬宁愿翻山越岭,远去求援,都不肯信他。
这日子,没法过了……
姬足轻拍了一下膝盖,八十岁的动作,配上八岁的小脸,无奈道:“风扬,你是嫌我太仁慈了,怕我对细作下不去手是吧?”
风扬行空首礼,跪在地上不动:“世子勿急,臣定将宵小奸佞抓出来,扒皮抽筋,以慰先君先考在天之灵!”
果然吧,从这话里就能听出,只表态做事,不听指挥。
姬足半眯着眼,强撑了起来。饿了大半月,原本合身的白色丝麻寝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撑在塌上的手在发抖,隔着袖子也能感觉清楚。等翻下榻来,脚下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风扬骇然起身来扶,姬足捉住他的手臂,虚弱道:“论先君和你的交情,我称得一声叔扬。”
风扬大惊:“世子的叔父只有一人,臣不敢当!这话君上听到,会生了嫌隙。”
姬足自顾自道:“先君故去四年,叔扬便在我身边守了四年。当年我才四岁,依稀记得先君屏去众人,留你一人在寝中说事,便可知先君将我托付于你。而今我要做的事,关乎祭氏一脉,你拦不住我,我也不想听劝。”
这番话,一论伺主,二论为臣。再说下去,就只剩卸职出宫了。
风扬以头点地,快速起身,无力道:“谨诺。”
姬足猜想,风扬这番垂头丧气的,是在想:世子还要抓细作,结果连一口药都喝不得。怕苦,还算不得真男人,不敢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