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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繁没想到，他陪窹生回来，是这结果。
公子段继位，那他怎么办？还没继位就想杀了他，等继位之后，还能善了？他性命不保。父亲语气如此淡漠，想必也寒了心吧！
原繁顾不得会不会说错话了，急道：“君父，我们没有怠慢，也没有埋怨。我陪同阿弟和祭足上任第一日，司空隶属百般刁难，就用学童那套钳制我们，不愿让我们参政，还让下晌都不用去了。”
“但我们明白君父的期许，并未放弃。折去了玉坊，查出玉坊利用制器的余料，打磨小件出售。这些财币，都落了私囊，人证物证确凿。玉府没沾染半分，可能还蒙在鼓里。我们百般思量，怕因此动摇叔父威信，乱了父亲和叔父间的兄弟情分，才隐瞒不报。之后两日，每日如是。最后一日阿弟发了火，也是因为被欺得狠了。”
“君父，那些惯看人下菜的，常年拜高踩低。阿弟被迁出宫去，他们便以为阿弟失了君父的宠爱，因此刁难，来钻空子，行污蔑之举。这事我和阿弟确实做得不对，但请君父念在儿子们初入朝堂，还需磨砺的份上，息了怒吧。儿子以后谨言慎行，不敢再犯了！”
原繁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等窹生回过神来，他已经将玉坊的事抖了出来，这时再阻止已经没什么用了。
郑武公听得明白，更是心痛。窹生有这样的成算，又有姬足的辅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明明是自己最杰出的儿子，偏心不为国，一心只顾私情。这种偏执，要放在家国大业上，何愁郑国不能兴盛。
郑武公仰头长叹：“没错，你是不配为世子。”
原繁没想到，自己说出了真相，还惹得郑武公发出这样的喟叹。心知大势已去的他，颓然跌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听郑武公再叹：“盛德之不足，补缀有阙遗，毫毛之裨补。寡人不需要一个不顾大体的世子，郑国也不需要这样不思进取的储君。你无意于宫廷，便去纵情山水，是寡人给你的恩典。从此之后，再莫踏入宫闱半步。”
纵情山水，这是连封地都没赐下，除了还保留姓名，与贬为庶民也无异了。
郑武公转身往台阶上走去。
台阶上，玉案不在，只有他高大的身影，显出些许孤绝风采，像狂风大作中，傲然挺立的大树，屹立不倒。
原繁急道：“君父，儿子不走！”
郑武公头也不回，反问道：“留下来抱廊柱么？”
“父亲！”
郑武公沉默一瞬，唤：“密纳，传泄驾进宫。”
密纳便知道，这是郑武公不想再见儿子了，躬身上去，小声道：“二位公子，请吧。”
窹生如释重负，对着郑武公的背影，行了四拜大礼，退了出去。
密纳送两人出宫，一路上，没有说话。
临到宫门口，窹生回身揖礼道：“今后，君父就烦请宫伯照顾了。”
密纳苦笑：“公子，容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要孝顺，得亲自来，假手于人，算不得真孝。”
窹生呆滞在原地，他这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圣心。
为国君者，居安思危，想的做的比旁人要多。取舍之间，非尽如人意，不能任意妄为。君父再中意他，他不想担当重任，便犯了为君者最大的忌讳。他倾尽自己所有，圆了公子段和母亲的愿望，却让父亲对他彻底寒了心。
他如今剩下什么？
名声没了……
家也没了……
官职没了……
如丧家之犬，竟无处安身，还连累了原繁。
他现在该去哪里？
好似除了姬足的府邸，他哪里都去不了，没有财币，没有府邸，只身一人。他不想担起公族的责任，这郑国属地上产的半块布，都不再属于他。
原繁忍了又忍，才出声道：“走吧，站在宫门口像什么样子，反正也回不去了。”
窹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鼻头发酸，呆呆道：“去哪？”
“去给先生认错吧，好歹混几顿温饱。其余的事，回头再议吧。”
国君之子，竟沦落到靠人接济的地步，而且，还是一个刚被自己得罪了，要和自己绝交的人。窹生自觉没脸回头，脚上却像绑了千斤砣，挪不动步子，进退两难。
失魂落魄中，与形色匆匆的泄驾擦身而过。
泄驾看到窹生和原繁煞白的脸色，就知道是立嗣上出了事，见了礼，不敢耽搁，小跑着往书房去。到了果然发现就他一人，打起十二分小心，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收敛了心情，才迈进门槛。
玉案还翻在地上，竹简陈设撒了一地，无人收拾。
郑武公很少将心绪露于人前，现下端坐在台阶上，心情不佳，一目了然。
郑武公唤：“泄驾。”
“臣在。”
“立嗣吧。”
真要立嗣？
泄驾怔忪一瞬，惊道：“君上，立嗣非同小可，关乎国祚社稷，众卿未共同见证，就臣一人，不合规制，怕惹人非议啊。”
郑武公忍气道：“寡人的封地，寡人要立嗣，还得旁人说了算？”
“请君上三思！世子承袭，需得天王册封。天王属意，才能定鼎行册。况，几位公子尚且年幼，君上知非之年，未入花甲，立嗣之事不必操之过急。若君上心有所属，已经定下主意，召六卿共议，免去日后各执一词的纷争，才最合情合理啊。”
“若寡人执意如此呢？”
泄驾眼珠一转。
近来，听闻上卿公子吕支持公子段承袭，已在六卿中闹得沸沸扬扬，才有朝臣上奏立嗣，想讨个彩头。而郑武公一直压而不发，态度暧昧，心思不可琢磨。泄驾更不敢轻易窥探，怕惹了郑武公忌惮。现下就他一人，倒是个揣测圣心的好机会。
若郑武公真属意公子段，这节骨眼上，找公子吕议事，事情也就定下了，根本不用给旁人置喙的机会。郑武公这是发了脾气，想给自己找台阶下，找公子吕不合适，旁的大夫劝不住也不够分量，便找了他这个次卿来议。
这么一琢磨，泄驾决定按照先想好的做：“君上一意孤行，臣也无法阻止。日后有人问起，泄驾推说不知便罢。”
这囫囵打得响亮。
郑武公气道：“寡人让你来，是拿主意的，不是让你来和稀泥的！”
“臣的主意，便是召六卿共议，请君上恩准。”
“放肆！尔敢威胁寡人！”
“臣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