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说:有石如玉,可以为针。
砭石之术,便是针灸,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使人清醒了。
姬足指尖出了血珠,一股剧痛直蹿脑门,忍着剧痛,硬是未醒,心中将傅母又骂了一百八十遍。
医师捻着胡子,蹙眉不语,面有难色。
妘夫人哆嗦着又问:“可去外室细谈?”
医师这才叹了口气,挪去了外间。什么规矩,在王权面前,都不值一提。傅母的委屈无人发现,也没人过问一句。众人面色忧心忡忡,也不是为她。
医师顶着压力,小声道:“怕是又冲撞了天神。”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记起“七日退避”的告诫来,缩了脖子。他们都是不能进屋的,怪罪起来,冲撞的名头还得担上一份。
傅母冷汗直冒,只觉得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仗着妘夫人的宠信,在东宫撒泼,是看着姬足无恙,料想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事追究起来,就是她的错。她顾不得头顶着蛋大的包,出了声。
“怎会如此,天神是祭过了的!”
“天神示下,七日退避期未过,此事,夫人还是去请太祝吧。”医师说罢就要告辞出去,被傅母拦住。
傅母咄咄逼人道:“刚刚还无恙的,会不会是你诊断错了?”
医师低喝:“之前太子也是去了寒疾却一直沉睡,滴水未进。如今也是身体无恙,却昏迷不醒。这不是冲撞了天神,作何解释?你若是不信,让我扎一针,便知其提神醒脑之用如何。”医师转身对妘夫人躬身行礼道,“君夫人,若认为敝臣无能渎职,敝臣愿受责罚。”
撒泼的,怕耍横的。
耍横的,怕不惜痛的。
姬足忍得一阵剧痛,忍得风平浪静。在内间,听得医师一喝,差点嗤笑出声,装不下去。他本来就是装病,当然没有什么病疾。但偏偏他又昏了不醒,医师不敢推说自己没本事,看不出来。按照现下的认知,归于神罚,是上上之选。而且,酉时本来就是祭巫咸的时间,这个借口,就更合宜了。
这一切,都在姬足意料之中。
医师走了,妘夫人又挪回室内,派人去请太祝。
傅母感觉大祸临头,从室外跪了进来,嘤嘤求道:“夫人,婢子不是故意惊了天神。只是,只是被公主指责,心中有愧而已。夫人要怎么责罚婢子,婢子都无话可说,只请夫人看在婢子侍奉多年的份上,留个全尸。”
傅母到这个时候,还要把错归在安姬身上。安姬这次也不说话了,只顾着哭,抓着妘夫人衣裳的小拳头握得更紧了些。
妘夫人看着傅母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水光,幽幽叹了口气。
傅母拜道:“老妇愿去侍奉天神,以命换命,天神定不会再怪罪世子了。”
姬足心道,他是周公血脉,真有天神,真要收命,两人也不能对等,就是亏本买卖。天神是如何瞎了眼,才能看上这个破了身的老妇人。这傅母,好生无耻,平白为她自己抬了身份,可见平时就没将公族放在眼中。
妘夫人念着多年情分,还是改不了心软,终于发了话:“你起来吧,太祝来看,一切自可真相大白。”
“那老妇就跪到太祝来,好令天神熄气。”
傅母一言,内竖不得不全都跪下,为世子祈福,以示态度。
妘夫人迫于压力,叹道:“都起来吧。追根揭底,还是我带你们进来的,你们有错,我错更大。”
傅母这才起身,悄悄望向自己的两个侄儿。见他们面色潮红,好像是生了病,心中担忧不已。再瞄向榻上,见姬足没清醒,最终将请医师看病的话都吞了回去,不敢再言。
太祝姗姗来迟。
刚刚的一切,是姬足给傅母准备的开胃小菜。这场大戏,直到太祝来,也才算正式拉开序幕。他本就是打算晕的,不过是在激怒了妘夫人,受责罚之时。安姬的维护在他意料之外,也为他添了隐忧。但计划好的,还得演下去。白受了那么痛一针,怎么也得先收些利息。
太祝是官,主导祭祀和祈福。天朝归大宗伯,诸侯国小,归为太傅的属下。同样是下士,却非内闱之臣可比。而且,这位太祝,恰是太傅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位列六卿,就连妘夫人见到了也要卖他几分颜面,傅母不敢造次。
太祝一看就是谦谦君子,性子不温不火。玄端朝服,却布带缠发,不像其它的大臣玉饰三采。他人看起来温和,说话却冲得很,进了屋,第一句话就是:“正是祭巫咸的时辰,又在七日退避期,为何有无关人等擅闯东宫?”
酉时,祭巫咸,利于病人恢复健康。只简单一句,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太祝斥责了。
妘夫人不好言其它,只道:“医师来看过,还请太祝为世子谶(chen)书。”
谶,是祭祀占卜的一种方式。
太祝掏出烧好的龟背,递给妘夫人察看。
妘夫人问:“此图谶为何意?”
“小人作祟,冲撞世子,大凶。夫人请看……”太祝指着龟背上的纹路,解释道,“这条线为世子命数,亲者远离,主魂薄弱。此旁,有两条细线纠缠,是为相冲,令世子不宁。”
这么巧,就两条,正合两名新来的内竖。
妘夫人问:“这细线,就是小人?”
“然。最近,可有无关人等进过东宫?”
傅母急道:“是细线,也未必是小人,也可能只是八字不合而已!”
太祝不答。
妘夫人又问:“那当如何?”
“令无关人等退避,待世子大好之后,再另寻合宜之人。若明日世子不能清醒,便议祭祀一事。明早敝臣祭祀之后,再来回话,夫人可安心。”
“那这块红斑呢?又是何解?”
这块圆点,在黑澄澄的龟背上,隐隐泛红,十分醒目,妘夫人不得不有此一问。太祝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环顾左右,不肯开口。
妘夫人再次追问,太祝才言:“屋内,有大凶之物。”
傅母心中一跳,顿时有不好的预感。风扬被逐出宫,姬足身边,就只有她的两个侄子伺候。出了大凶之物,她的侄子脱不了干系,连带她也要犯下失察的罪责。
“搜!”
傅母急急对两个侄子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动手灵醒一些,见到不详之物便收起来。这时人多,浑水摸鱼也不是不可能。
太祝冷冰冰道:“慢!”
妘夫人以眼神询问,太祝才不紧不慢说话:“不必兴师动众。大凶之物,令天神降罪。神罚来得如此快,必得世子近身之物。”
太祝亲自挽袖上阵,在床上一阵摩挲,最后在被褥之下,搜出一块小小的玉雕来。玉雕油光水滑,太祝放在鼻尖一闻,脸色骤然大变。直接快步出去,将玉雕丢入燃着熏香的青铜鼎中,又令人呈盘净手,才折了回来。
一袭动作,让众人心中骇然。
让太祝都避之不及的东西,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