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等在这里,全赖家主来宇的指示。
来宇觉得窹生不会就此罢休,既然公开对来福发难,事后必有动作。他会了几个家主,又应付了尹铮,还是觉得这事不能完全按照尹铮说的办。毕竟,尹铮口口声声说是公子吕下的命令,可是上卿公子吕本人,谁见到了?
自古欺上瞒下的人不少,来宇觉得,还是做好准备,免得被尹铮坑了去,到时候反悔也来不及了。如果窹生真会微服私访到陶坊,便证明窹生胸有城府,也是个有谋算的。立嗣关系重大,公子段的才智他没见到,只看到狠辣的手段了。单凭尹铮一面之词,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上去,十分不妥。
用过朝食,来宇便让来福在门口等人,这还没出一个时辰,正是午间困顿之时,窹生就来了。
姬足没有说话的意思,只看窹生如何应对。
窹生淡笑道:“上士真是兢兢业业,午休不寐,还在工坊值守,当真令人钦佩。我等属下,自当效仿。”
来福没敢抱怨,只道:“家主已久等了。”说罢伸手一邀。
窹生和姬足对视一眼,见到彼此眼中隐隐有笑意。
来宇,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会面的房间狭小,在陶坊最角落。这个时间,工匠们都午休去了,没人顶着日头做活,是来宇特别开恩的指示。
来宇扫榻相迎,行了大礼。
“工坊陋室,不如府邸舒适,几位莫怪。”
窹生笑着上前相扶:“来家主这般殷切,倒让我等无所适从了。我如今不过是一小小中士,又迁居宫外,不敢当此大礼。”
“公子过谦了。龙就是龙,虫就是虫,哪怕公子移居到大河畔,也掩不住这一身贵气。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深入骨髓的。我哪怕位居大夫,也不敢藐视。”
姬足眉毛一抖,位居大夫,这是在讨前途吧?
窹生并不接话,笑道:“来氏出自荥阳,我还以为家主只在荥阳有产业,没想到,产业都做到都城来了。”
“我来氏先祖遏父,投奔周武王,担任陶正之官。蒙武王圣恩,将长女太姬赐嫁与遏父之子胡公满为妻,封地于陈邑(今河南淮阳)。流传至今,陈氏中有子孙分封徕邑,以地为氏。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活计,蒙君上不弃,自当竭心尽力。”
“如此说来,来氏出自陈氏,亦是舜的后裔了。”
“血脉渊源如此,不敢持重。”
窹生笑言:“陈氏是我外祖,说起来,我们也有些稀薄情分,算是一家啊。”
来宇心中一颤,顿时觉得,窹生圆滑,说话处事都不露声色,很有郑武公的风范。这样的公子,心中自有沟壑,不会被旁人左右,只要想夺嫡,哪会没有机会。
来宇立即亲近道:“确是一家,但主次有别,小人不敢高攀,公子言重了。”话锋一转,又道,“公子,今日开火烧陶是看不了了,淘洗也没什么好瞧的,不如就在此小坐,让小人陪着说话,逗些闷子,可好?”
祝聃插话道:“来家主,你们来氏的人是不是都那么能说会道,来福能说得我打瞌睡呢,他刚唱罢,你又要登场啊?”
姬足笑道:“祝兄,此言差异。来家主这分明是给我们递点子来的,不然就凭这茶水,可值不当公子窹生和原繁的金贵时间。你还是吃茶吧,免得等会儿公子等恼了,回去怪你。”
姬足这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祝聃闭嘴。
祝聃努了努嘴,委屈道:“那我吃茶。”
来宇又是一惊,这祭国小世子也是个厉害的,之前在荥阳办差时,两人没打过照面,他对其性格人品没有认识。联想到祭足过往作为,他立即明白,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来宇的目光又不自觉往原繁飘去,顺带瞄了眼祝聃,心中更是惊异。窹生不简单呐!祭国小世子护着,祝氏嫡孙护着,庶长兄也已经站了队。这样的阵容,还没有牵扯到朝堂,已经不容忽视。
他心中千回百转。
公子段,只有公孙阏和他们五个世家支持而已,有君夫人护着,和窹生也就算拼个实力相当。权位最重的泄驾和边父,都还没有表态,公子吕定不会轻举妄动,怕是尹铮的话也不能完全做得数。一旦泄驾和边父公开支持窹生,眼下的局面怕都要翻个个儿。
难怪尹铮着急,越着急越显得实力不足,想立较高下分了胜负,怕后继无力。
这样想来,窹生都表示让位了,君上还压着不决,恐怕心中是属意窹生的吧?
圣心所向,就是来日承袭的最佳指示。
来宇心生悔意,觉得自己今日之举,再明智不过了,立即折袍跪下认错:“二位公子,族中小儿不谙世事,言行失当,是臣管束无方,请公子责罚。”
原繁道:“我阿弟说了算。”这算公开表明了态度。
来宇又道:“臣领罪,请公子窹生责罚!”
窹生本想起身相迎,看姬足对他几不可见的摇头,顿时坐稳了,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道:“不知者无罪,来家主,地上潮寒,还是坐了说话。”
“公子大量,小人有罪,却不敢坐。昨日一番叙话,是臣指使来福说的,苦了公子下晌折去玉坊,小人好说歹说,算是将玉坊私出货品的事压住。臣先斩后奏,不敢居功,但求无过。”
窹生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世家看在眼中,去玉坊假装做生意的事,早就被人知道了。他心中生出后怕,如果没有来氏阻止,旁人算计他,他还无力还手。
姬足只勾了勾嘴角,并不发话,静静喝茶。入仕,也是入了世。世间凡尘,窹生都还没见过,怎么能有准备呢?
见姬足胸有成竹的模样,窹生莫名相信,就算来氏没有压住,姬足也会有办法应对。念头一起,竟生了几分感激。姬足让他亲自上手磨砺,这种默默相护的情意,他实难报答。
姬足见窹生还在出神,便接了话,笑道:“玉坊管事为了表功,私下里张了嘴,真没少说。不仅在工坊招摇,连冯氏那边都吱了声。今日交货时,冯氏派人跟着我的侍卫转了半个城,眼见没了收获,又才罢休。来家主思虑周全,和我等里应外合,劳苦功高,为公子解了大忧,公子又怎么能怪罪呢。”
窹生这才恍然大悟,来宇这不只是表功,还夹杂着要挟的意思。若他不将酬劳说明了,来宇说不准还会倒回去,反将他卖了。没姬足支持,他当真举步维艰。
窹生淡了两分得到投奔的喜悦心思,冷漠道:“起吧,有什么话,坐着说就好。”
来宇再次见识了姬足的厉害,他满腹谋算,都被姬足打乱了。姬足几乎将事情讲个透彻,就算没他来宇,这事也透不出去。姬足在警告他,他的所作所为可以作为投诚,却不能拿来邀功,要投靠,便老老实实报效,莫起歪心思。
一番交锋,来宇不敢再起小心思,诚惶诚恐坐了起来。
邪念都被砍去,起了真心臣服之意。
姬足太厉害。这样运筹帷幄的人,比泄驾和边父都不弱,又有显赫的身份,有整个祭国作为支持。有姬足鼎立支持,还怕窹生不能袭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