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尹铮确实比子都和公子段强些,找麻烦的手段也十分高超。
次日,新官上任。
四个半大孩子齐齐上阵。
这阵容,祝聃十六,勉强像个大人。原繁十五,姬足十四。窹生最小,只有十一岁,看起来还是小小个。四人肩并肩往前走,衣着皆是不俗,豪气干云,引得路人齐齐回头。
原繁笑道:“我觉得这感觉挺好。”
祝聃也笑:“嘿嘿,载誉归来也不过如此吧?”
姬足和窹生没吭声,暗藏忧色。
入了官署,脚才跨进门槛,一个精瘦的小老头立即凑上前来。
“见过二位公子,世子。小人是荥阳来氏,名福,现任司空属官上士。按照君上旨意,二位由我主管。”
窹生回礼道:“上士客气,即入官署都是臣子,所谓身份便不论了,一切悉听吩咐。”
祝聃和原繁都是打酱油的,没被安排官职,没将来福的殷勤放在眼中,而是伸着脑袋四处打量。路寝每一处官署都有耳室,是上士的办公处,隔着厅堂能看个对望,一目了然,示意公正严明。
“公子谦虚,这边请。”来福领着四人在耳室中坐下,“小人蒙君上看重,斗胆,为二位公子述职解道。”
四人颔首,乖乖听讲。
来福继续道:“国家有六类职业,谋虑治国之道的,是王公;执行治国之道的,是士大夫;审视曲直方圆,加工整治五材,而具备民众所需器物的,是百工;使四方珍异物品流通以供人们购取的,是商旅;耕耘土地而使之生长财富的,是农夫;纺绩丝麻而制成衣服的,是妇功。”
“司空部署,统管百工,其上有大小司空,上士八人,中士十六人,众下士三十人,府,史,胥,徒若干。分管各个工坊。其中,治理木材的工匠有七种,治理金属的工匠有六种,治理皮革的工匠有五种,染色的工匠有五种,刮摩的工匠有五种,用黏土制作器物的工匠有两种。”
“万物生长有时,取材制作,都必须依照一定的季节进行……”
巴拉巴拉,讲了有大半时辰,还意犹未尽。
祝聃昏昏欲睡,长长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上士福,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安排我家世子做什么?直接拿了册子来,我们学着便是。你不是说分管工坊么,你管哪个的,总不得全部都要过问吧?”
“此言差矣,万物皆有法,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一通则百通,不通道理,何来尽职。”
窹生脾气好,赶紧圆场道:“单说无妨,我和祭足一定仔细听着。”
“天有寒温之时,地有刚柔之气,材质有优良的,工艺有精巧的。把这四方面结合起来,才能制作精良的器物。没有我们司空属众,哪有商旅通行天下,哪有奇珍供人购取,民众如何安家立室,吃穿都成了问题。”
姬足已经看出些门道来,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单盘在席上,曲了条腿撑头,显出闲情逸致来:“所言极是啊~”
窹生道:“请讲。”
来福压了不快,继续唠叨:“智慧的人创造器物,心灵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职业世代相传,叫做工。百工制作的器物,都是圣人创造的……”
如此如此,讲到朝食,来福才作罢。
他自己也说得口渴,连干了三杯水,喘了口粗气:“下晌无事,二位可回家温习,融会贯通,今天就不用来了。”
“啥?”祝聃傻眼了,“这和泮宫上课啥区别?我好像听太傅讲过吧,周礼我可是都背熟了的。”
不等祝聃继续追问,来福一溜烟蹿出门去,就连原本在屋里办事的官员也一哄而散,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姬足想得明白的事,窹生自然也想得明白,扶着桌案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坐得太久,腿上血脉不通,已经麻了。上任的刁难在意料之中,不许参政,便代表着不能立功,没有政绩,岂不是永远都要困顿在司空了?
“回家。”窹生道。
家,多么陌生又熟悉的一个词。
窹生侧目回望,宫殿近在咫尺,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一个小房间里,来福正在对来氏家主来宇做汇报:“家主,今日算是敷衍过了,明日呢?”
“明日照办即可。”
“两位公子都是守礼的,不会多说,就怕那祭足不依。您是没看到,那祭足听了一半,就没个坐相了,一双狭长的眼跟算计人的狐狸崽子似的,盯得我发怵。听说他瑕疵必报,我若是明天还这般应对,怕是吃力不讨好哇。”来福嗓子冒着烟,咽了口唾沫,“还有那祝氏嫡孙,是个坐不住的,又出言不逊。小人一个,就怕应付不来。”
来宇想了想,郑重道:“应付不来也要应付,你哪怕下半辈子当哑巴,哪怕把吃饭出恭的事拿出来掰扯,也要把这几日给我撑住了!只需三日,三日即可。”
来福嗫嚅道:“都是公子啊,一句下来压死人呢,家主,你这是听谁出的馊主意?”
来宇本还皱着的眉头突然展开来,面无表情盯着来福。来福试探无用,只好乖乖退了下去。
尹铮说,上卿交代是三日,却没透露细节。
谁知道三日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四个铩羽而归的小公子都闷头不语。
姬足对窹生说:“不许你接触政事,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怕是有人要用这招乱了你的心神,给个欲加之罪。旁人不明所以,你的作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出三日,众口铄金,必有祸端。到时候,就不是失去官职和世子之位这般简单了。”
祝聃伸了个懒腰:“世子你说吧,要打哪个。我就一把力气好使,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就不想了,你直接吩咐就是。”
原繁问:“还有什么比世子之位更重要的?”
姬足答:“圣心。”
窹生眸光一闪,看向姬足:“他们想污蔑我?”
“立嗣未定,君上压而不发。一日未请封,这事就还有变数,拥立公子段的人自然坐不住。你如今遭贬黜,又自动退让,正是君上愤意难平之时。此时不趁机敲定大局,更待何时?”
窹生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原繁问:“不参政,就听讲,犯不了错事。最多,也就是个不为之过,君父不会因此降下责罚。难道说,他们还准备在背后动手脚不成?就真是下三滥的招数了,实在令人不齿。可这牵扯就广了,一个来福还框不住,不知牵扯了多少人来。你这一说,我还觉得真有可能,今天末了,那些朝臣可是撤退得很整齐。”
姬足叹道:“公族之事,家事便是国事,从来没有坐以待毙之说。不进则退,窹生,你可想好了?咱们这四个人,如今都指望你过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