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辩刑在前,公子段行凶在后。这时候,郑武公对原繁落水一事的处理结果,尤为重要。可侧面印证郑武公对辩刑结果的认可,进而推断立嗣人选。偏这么关键的时候,窹生被贬黜到司空隶属,郑武公的意图就耐人寻味了。
百般煎熬中,郑武公的处理决定终于下达。
大清早,密纳就领了命,四处宣旨。
姬足正忙着搬家。密纳来了一趟,又匆匆离去,奔下一家去了带来了郑武公的指示。
风扬担忧道:“世子,你何苦跟着窹生参合,这下好了,下放到司空,守着一群奴隶过日子,污了自己的身份。做个管县封人,官虽小,却握了实权,我们往来祭国也方便啊。”
“六年,明面上能查的线索,能办的人都差不多了,还是追查不到君父的死因,再霸着不放,是祸事。”
风扬急道:“那我们之前的布置怎么办?做了那么多,都白做了。臣越矩说句不好听的,那细作都是咱们祭国的军士冒着险,舔着血查来的。虽说最后处置动用了郑国人,但出主意拿捏分寸的都是世子您啊!他郑公什么都没做,借刀杀人,抹了世族爪爪角角,就翻脸不认人了么!”
“我唤郑公君上一天,就要听话一天。现下立嗣风波已起,再不退,要溅得一身血了。”姬足安慰道,“按我说的做,明面上的,全部撤回祭国去,暗线也缩着点,别被人抓了把柄反咬一口。”
风扬气归气,脑筋转了一圈,还是问了出来:“世子是觉得,晋候病重,所以郑公着急立嗣,势必得雷厉风行,以至于朝中有变?”
姬足点头:“郑公御下有道,朝堂上下看起来齐心,但牵扯储君,有人就坐不住,总得作点妖来。郑公刻意放纵,要筛选未来辅弼之臣,这时候不退更待何时,平白被人作了筏子不划算。”
风扬明白了姬足的意图,以退为进,两位公子都还在府里住着呢,只要护好这两个,公子段是没机会承袭的。
这一想,顿时醒悟,郑武公故意让两位公子都住到府上来,想借着世子的名头,护儿子周全。毕竟,世子的身份仅次国君,就连上卿公子吕在礼节上都矮了一等的。郑武公当真睿智,悄无声息就安排了,也不使人怀疑,怕好些人不明真相,还蒙在鼓里呢。
说通了风扬,姬足转身去找窹生两兄弟说话,反正他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都有下人办了。
窹生接了旨意,送走了密纳,没宫中规矩拘束,便和原繁正大光明商量起对策来。
窹生问:“阿哥,你为什么不回宫呢?听宫伯刚刚那意思,只要你回宫,君父还会给你点补偿什么的。在这里,只能吃苦了。”
原繁又喜又忧:“你都走了,我一个留在宫中作甚。正好,有宫伯代劳,我也不用进宫拿东西了。咱们难兄难弟,流落到一处,搭个伴。”
“你跟着我,会惹君父迁怒。不如先回去,等君父息怒之后再做打算,才免得吃亏。”
原繁不以为然:“放心,有祭足在,我们吃什么也吃不了亏。”
窹生忧心不减,毕竟是他请辞世子之位,才惹得君父发怒。现在,君父说原繁不回去,便要同他一起受罚,让他意识到,君父是不待见他了。
姬足恰好路过,插嘴道:“跟着我,可不见得好。”
经过昨夜一番促膝长谈,三人关系更亲厚了,姬足话也多了起来。
东西很快收拾妥当,风扬和女巫带着部分物件,先去新家安置。等四人行至府邸,已经可以坐人了。
新家在新郑东阕,北面是制陶区,东面是制玉的工坊,南面是制骨的,离铸铜铁的地方较远。这里管着进西城的两道城门所在,地处交通要道,热闹非常,不算清净。
这里是平民区和贵族区最后的交汇处,远离高高在上的宫室,被一道南北走向的城墙隔绝了视线,窥不见宫墙任何一角。以司空属下中士的职务,办差和生活,都不用再穿城门了。如果不能重获郑武公的重视,一辈子再跨不过那道墙。
唯有一点好,新院子紧贴着中军,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祝聃一脸兴奋,一个人兴致勃勃到中军撒野去了。安姬身子不爽,自觉进屋歇息。侍卫押着东西紧跟着进了院子,安排其他房间。
姬足打量着四周,笑道:“倒是比原来宽敞,一人一院,都还能挪出空来。可见君上确是舐犊情深,没扔下你二人不管,连我也跟着沾了光。”
原繁问:“世子意思是,这算明罚暗赏咯?”
“窹生,你觉得呢?”
窹生还以为自己会被丢到哪个结了蜘蛛网的残垣断壁里,这里的整洁和宽敞已经超乎他的预料。经姬足点拨,立即意识到,君父并非他所想的那般责罚他,而是另有成算。
窹生斟酌着用词:“罚是真罚,不过我觉得,这时候远离宫闱,其实挺好的。风起云涌,还有一场恶斗。”
姬足嘴角微翘,心道窹生知进退,确实是承袭的好人选。
原繁纳闷:“远离争斗自然是好,但是远离了,也就没有机会了。就怕有人动了心思,就算你远离,也见不得你好。”
窹生笑着指了指隔壁。
原繁恍然大悟:“哦对!我这脑子,就是不如你俩好使。”原繁拍了拍脑袋,大笑,“这可是中军旁边,中军是君父的人,惯不经旁人插手,谁敢来找麻烦。这日子,安稳多了!”
姬足笑道:“知道就好,本本分分做事,未必没有机会。只是,要想好了……”
姬足一言未尽:想好自己要不要争,下一次,就真不能再让了。
原繁和窹生都听得明白,默不作声了,扯起闲谈来。
过了片刻,祝聃兴冲冲跑进门来。
“好消息,好消息啊!”祝聃抓了原繁的胳膊,八卦道,“尊父为你出气了,收拾得那般鳖孙儿大气都不敢出,听说虎士去拿人时,个个涕泪横流,跪地求饶,真是太解恨了。”
原繁嘴角勾起笑意,好奇:“如何了?”
祝聃惯是个传话筒,一个字都不漏的。模仿着密纳的神态,惟妙惟肖道:“君上有令,经查,冯氏随从者二人谋害公族,赐车裂。另十人管教不严,刺字剜足,充园囿为奴,永世不得录用。罚没冯氏年俸,以俸抵罚,子孙之过暂不追究。尔等,谢恩吧!记得,午时三刻,还需去观刑,以正视听。”
处决的,显然是五个纨绔身边的随从及教养之人。
窹生惊讶道:“车裂?”
“是啊,另外四家都是一样。郑公这个当父亲的,真的没话说。家父要是有他那么护我,哼哼,我现在,早驰骋天下了。”
姬足笑:“尊父对你还不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些年,暗地里不知照顾你多少。你个没小良心的,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召了你回去跪庙堂。”
祝聃吐了吐舌头:“哎呀,我父亲肯定是好啊,我就是说说嘛,逗个乐子,你们莫当真啊。”
窹生得知父亲还护着他,心中高兴,阴郁之气一扫而空,逗趣道:“那你可得贿赂贿赂我们,不然,这口可封不住。”
祝聃苦恼道:“那……我请你们吃烤肉吧,我尽得叔扬真传。”
风扬就站在门边,伸了头笑道:“只要是肉,只要是熟的,你都觉得味道好,你可别砸了我的招牌。”
“叔!扬!”
“好好,不怕提不起衣裳,你就折腾吧。公子们随意,反正我是不吃的。”
“别看不起人!”
祝聃吼着冲了出去,风扬立即闪开。
“就你那小短腿,努把力,别说我一把老骨头还欺负你。”
“你看招!”
……
两人追逐开来,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窹生忐忑不安的心也静了下来,这才像是个家,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而不是宫中那种淡淡的疏离。
与此同时,西城官邸。
子都正愁容满面,对着尹铮大倒苦水。
“尹铮,伯母要我去娶申国公主,我根本不想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