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位束身自重,又望子成龙的母亲,如何逃出喋喋不休的念叨和责罚,是亘古难题。眼见得今日又不能善了,姬足心中冷笑,就等得接下来“你将唱罢我登场”了。看这挑拨离间的傅母,能撑得过几时。
果然,妘夫人听得傅母挑拨,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比黑沉的天色好看不了几分。安姬刚想开口,被傅母拉到一旁,在妘夫人的示意下,站到了妘夫人身边。
妘夫人这才又喝道:“跪下!”
姬足挺了小身板:“足不知何错之有。”
“天地君亲师,我是你叔母,你见到我不该请礼问安吗!”
安姬立即扯了妘夫人的袖子道:“君夫人,阿哥不是故意的。”
“安姬你素来懂事听话,怎的和你阿哥一起胡闹!你再敢开口,我连你一起罚了!”
傅母小声道:“公主,君夫人说话,你不能插嘴。”
安姬听说姬足要受罚,顿时也来了脾气,对着傅母双眼一瞪,义正言辞道:“我不能插嘴,你就能插嘴了?你是奴仆,我是主子。主子说话,哪有奴仆置喙的份儿!”
屋子里的人齐齐一震,连姬足都怔忪了一瞬。他故意惹了妘夫人发怒,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一向温婉的安姬为了护他,竟和妘夫人杠上了。他准备的一切,都还没用上。
“婢子有罪,请夫人责罚!”傅母跪地不起,直起身来,“请夫人惩戒,以儆效尤,婢子绝无怨言。”
妘夫人头痛道:“安儿,给傅母赔罪。”
“本来就是她不对,凭什么要我赔罪?”
“她是我的傅母,也是你的长辈。”
安姬负着小手,义正言辞道:“君夫人,你的长辈姓妘,我的长辈姓姬,我尊你一声‘叔母’,不知何时还有旁的长辈了。太傅教我遵礼乐之道,有没有这规矩,我明日问过便知。太傅讲不明白,还有太宰和各位朝臣……但现下,这错我不认。”
安姬一席话,再次让众人目瞪口呆。小萝莉发威,句句发人深省,让人寻不出错处。这是聪明得惊人了!姬足对安姬刮目相看,暗道不好。风扬安插女巫去还没寻着机会,要是让细作知道安姬这样懂事,保不齐在背后使手脚,安姬就危险了。
只是这时再开口劝阻,安姬风头已出,晚了……
姬足张了张嘴,竟发现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急急给安姬使眼色,可安姬却余光都不看他,铁了心要为姬足出头。
众人心思千回百转,自有沟壑。
片刻诡异的寂静之后……
傅母回过神来,凄惨哀嚎道:“夫人,婢子一心侍奉,从未越矩半分。今日得公主一言,自觉愧对君上和夫人,愿以死谢罪!”
妘夫人为难,伸出手去扶:“傅母……”
安姬再次站了出来,打断了妘夫人的话:“宫中不许哭嚎,傅母这是要惊了神明来为你做主。可是我阿哥大病才好,这方屋子都在天神眼皮子下,你是想再次惊动天神降罪吗?”
安姬一再出言顶撞,傅母出口的哀嚎都被封在嘴里,忘了求情,愣在原地。妘夫人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
这几日,事情一桩桩就没断过。妘夫人和傅母都忘了,姬足大病一场,太祝说要众人退避七日,才能让没有血脉关系的人进屋。可之前,风扬一直待在东宫内,接着是寺人聪进过屋子,妘夫人和傅母也踏进过门槛……最后,傅母又安插了内竖。
现在,姬足用人下棋,妘夫人为了几个奴仆,东宫中站了一屋子人……
退避的话,都成了耳旁风。
安姬趁机又道:“我阿哥世子之躯,为了一届奴仆受罚,跪都跪了,我叔母都没有发话,你一个傅母,还想怎样?”
傅母回过神来,苦道:“夫人切莫为难,老妇今生能侍奉夫人,是上天恩赐。如今风烛残年,也活够了。夫人日后好好保重,恕老妇再不能侍奉。”
这是要撒泼的节奏,未免误伤,姬足也顾不得了,起身冲过去拉住安姬。妘夫人也趁机拉住傅母……内竖们齐齐冲了上来。
“夫人,你就让婢子去吧!”
妘夫人心软道:“傅母,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你别伤心了,啊。”
傅母见妘夫人犹豫在原地,又往前冲:“世子嫌弃,公主鄙夷,老妇无颜面对君上和夫人!”一言姬足和安姬误会了她的忠心,这还不算,又继续嚎道,“夫人,老妇忠心可鉴,死后,定继续侍奉先君先考左右,您就赐了恩典吧。”
“快,快拦着她!”
眼见有人阻碍,傅母更来劲了,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三两人竟拉她不住,被她挣脱了,又往柱子冲去。有更多人来拉,她趁机退后两步,再挣开……周而复始。
这一来,也没人去追究她刚刚的越矩,只觉得她为人忠孝,世子和公主恶毒。
东宫中闹哄哄的,姬足趁机在安姬耳边道:“安儿,宫中有细作,你要学会明哲保身,不可莽撞。”
“那个傅母好坏,要罚阿哥,给她两个侄儿出气。我不会让阿哥担心的。”
安姬扎在姬足怀里不出来,看起来,就像是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似的。真是个鬼灵精,不愧是他姬足的妹妹,这也太早熟了些。
三言两语间,被安插在姬足身边姓董和彭的两名内竖又走了进来,参合进劝阻傅母寻死的大任中。
突然,姬足脚下一软,临倒前,还在安姬的小胳膊上捏了捏。
安姬会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哇呜!阿哥!”
众人一惊,又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傅母演戏正是得劲,这次无人来拉,她收不住力道,一个惯性往前冲,当真撞在了柱子上。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傅母跌坐在地上,却无人看她,目光全被安姬吸引走了。
真撞柱子,也没几人能选好方位。额头的骨骼最是坚硬,撞不死人,却能撞得人头昏眼花。傅母当然不是真心寻死,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不清,刚翻身坐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屈,就听得妘夫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喝。
“来人啊!医师!快,找医师!”
傅母背对着众人,没有发现姬足昏倒了,还以为妘夫人是为她请的,心中自得,却垂头抹泪,一副受尽委屈不肯言说的模样。又过了片刻,听得身后脚步声杂乱,却没人来扶她,这才回头来看,发现身后已经没了人……她坐在地上,起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又咕噜起来,偷偷往内室瞄。
姬足瘫在塌上,床榻被围得水泄不通。安姬不住的抹泪,渐渐抽泣起来。
妘夫人将安姬揽在怀中,轻拍着安姬的背,问:“如何?”
医师抽出砭石针,在姬足指尖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