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公慈眉善目笑道:“子都怎么,闯祸了?”
这一问,反把公子吕问得愣住。若君上不知是子都在背后挑唆公子段,他这一交代,不是把自己儿子做的丑事都卖了?
眨眼间,公子吕打消了这一念头,这新郑里,有郑武公不知,却没郑武公查不到的。
“君上,犬子这断时间,与公子段走得近。”
“表兄弟,有来有往是好事。”郑武公语意未明。
公子段咬牙道:“公子段一向懂事,今日所为,臣担心是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引了公子段生恨。”什么对亲兄长下手之类的话,还是不说的好。
“哈哈!子封,寡人就这般可怕,让你听到个风吹草动,都来请罪……是不是寡人这个做兄长的太过苛责你了?”
郑武公是真不知道?还是试探自己的态度?
郑武公越是无事叙家常的模样,公子吕越是心惊胆战,二月的冷夜里,都流下汗来。
公子吕拐着弯将罪过推到尹铮身上,认错道:“君上,孩子们大了,不好教啊。您又不准臣去动那个祸害,子都天天和他处在一起,臣日日心惊胆战,寝食难安。您就开个恩吧,早些处置了,臣也好睡个好觉。”
郑武公一手撑在小几上,好笑的接连抬手示意道:“起来起来。”
公子吕这才颤颤巍巍又回到原座。
郑武公追忆道:“是不比当年了。当年你我兄弟几人,十几岁的时候在干嘛?还在和人打混仗,抓蛐蛐儿。那时候敢有了封地,琐事繁多,看的,都是如何耕种,挖沟渠的工事。公子翩最小,爬坡上树呲溜就上去了,连王宫园子里的树都不放过。”
公子吕笑:“就他最捣蛋,也最会哄人。宣王非但没怪罪,还将蔚邑赐了他做封地。要知道,尹吉甫率师北伐时,驻兵于蔚,营建工事,蔚邑也属防御首要。这是被天朝委以重任了。”
“是啊,这些年,晋国和郑国的关系和睦,没少他从中帮衬。可见一国兴盛,非一人之力,吾弟翩和子封都是大功臣。还是先君教导有方,否则咱兄弟几个,哪有这福分呢。”
“先君缁衣在咏,吾辈应当效之。”
郑武公话锋一转:“话说回来,那时候再皮实,先君一句话,咱兄弟几个都准得都规规矩矩的。再看现在的孩子们,主见大,管不了。你指东,他偏往西。你说一,嘿,他偏说二就算好的,没来得再怼出个三三四四,让你都说不出话来。”
公子吕对这话简直赞同至极,连连称是,捶胸顿足。
郑武公又道:“咱们这把年纪,过一日少一日,就是不能太较真。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的,是本性,也就别管了,让他们爱咋咋折腾去。左右最终拍板都是咱们说了算,也不怕他们翻出墙头。寡人这宫墙,三五丈呢,翻得上去,还真叫本事。”
公子吕越听越傻眼,一面觉得郑武公在提醒他子都翻不出花样,一面又觉得郑武公让他放任子都插手立嗣。
公子吕疑惑道:“君上,你这是让臣……也不管了?”
“管不了管不了。”郑武公接连摆手,“总归咱们这辈人,该做的都做了。防得住一时,还能防得住一世?难道以后躺下了,还能跳起来,用棺材板儿砸人不成?顺其自然吧。”
公子吕叹:“君上,您三个公子,总归还能选出个合适的来。臣弟就一根独苗苗,想想都头痛啊。想着他未来是辅佐国君的臣子,臣教不好,百年之后也无颜去见先君先妣。到时候做错了事,怕是您还得找我论理。每每想到此处,都怕自己在棺材里躺不直啊。”
“你怕什么,就算先君怪罪,还有寡人顶着不是?”郑武公用手指着公子吕的肚子,笑道,“你就把心放回肚里。不管怎么着,你的儿子,也是寡人亲侄,寡人还能亏了他不成?”
“尹铮身份不重要,把柄在咱们手上捏着,什么时候动手都行。但重要的是他有点才气,他的话,子都肯听肯学。这些年,子都确实长进不少,寡人都看着呢。等子都磨磨性子,再动尹铮,不急。今天的事,寡人自有打算。你呀,就回家该吃吃,该睡睡。都忙了四个月了,也该歇歇了。”
这哪是闲话家常,意思就是对那五家的事也别管了呗?公子吕为那五家捏了把冷汗,心知这是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了,看来真有人得丢命。
公子吕知趣道:“臣年纪大了,确实也觉得疲累,正好托君上的福,在家养养。”
“对,抓紧机会,含饴弄孙才是。”
含饴弄孙,等于安养天年,君上是要他解权回家?
公子吕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见郑武公没有要他解甲归田的意思,立即明白过来,片刻功夫,小寝的话已经传到了郑武公的耳朵里。
公子吕庆幸自己今日来得好,宫中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这个哥哥的耳目。子都怂恿公子段推原繁下水的事情,郑武公一定也知道了。他今日要是没来,没准明天真的要他回去安养天年。
公子吕再不敢隐瞒,乖乖交代:“臣刚入宫,被君夫人叫了去,闲话了两句。说子都年满二十,要结门亲事,亲上加亲。臣不敢擅自做主,所幸君夫人也没立即要答复,这事还没说定。”
“这嫁娶之事,君后过问亦是分内之事。”郑武公笑不及眼底,问,“那你的意思呢?想结申国这门亲?”
“长兄如父,臣都听君上的。”
“那就不急。子都闻名天下,什么样的好亲事找不到。申国偏居谢邑,就那巴掌大块地方,还挤着吕国和邓国呢。宜臼连我这个亲叔父都忌惮着,你结了申国姻亲,对子都无甚帮助,别无端招了怨恨。”
公子吕受了提醒,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要是因为子都结亲,真被天王怪罪了,郑国都要被打翻,哪还轮得到为臣的领俸禄。况且,申国接近楚国,时常受侵扰,实力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的亲家起不到任何帮助,反倒成了拖累。
再者,万一公子段承袭,对子都生了忌惮,自家儿子连个跑路的地方都没有。末了再延伸一些,申国姜氏已是君后,再霸了上卿正妻的位置,今后郑国是姓姬,还是姓姜呢?
公子吕坚决否定了和申国结亲的事。
出宫,已是后半夜。
公子吕专门敲了子都的房门,看着哈欠连连的儿子,无语道:“你铁了心要扶公子段,是不是?”
“父亲这说哪里话,开弓岂有回头箭啊?”
公子吕头痛道:“好吧,这是你自己给自己脑门儿上扣的屎。为父管不了你,事却还要给你说清楚。君夫人有意让你去聘申国公主,这事儿,为父帮你压着。至于能压多久,不好说,你心中有个数吧。不想被人卖了,就离公子段远些。”
公子吕说完走了出去,子都瞬间呆若木鸡。
啥?
为啥他扶持公子段,反倒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卖了?想他一翩翩公子,天下闻名的美男,要啥样的女人没有,为啥要任人安排!
这夜,子都因为忧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失眠了。
这夜,没睡的人很多。
比如姬足府上,就还很热闹。
得了药,安姬病情稳固下来。几个男孩子眼巴巴看着床上沉睡的安姬,准备守夜,安姬却在这时醒了过来。
“阿哥……”
祝聃率先冲了上去,把姬足都挤在了后头:“公主,你醒了,来来,先把药喝了,再喝粥,粥里有肉糜的,暖身养胃,你喝了再睡。”
“阿哥呢?”
姬足被祝聃挤在后头,这时才伸了个脑袋,将祝聃拉开:“我在。”
“阿哥,我又惹祸了……对不起……”
“傻丫头。”姬足碰了碰安姬的额头,收回手来,笑道,“再说这话,你原繁兄长更自责,怕是得守长夜不眠了。他到现在,补食只用了小豆呢,喝了药也不肯歇,非说你醒了才算。我看那架势,差点就以死谢罪了。”
安姬意识到还有外人,便不再认错,只连声道谢。
原繁尴尬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公主,再莫道谢了,我羞躁得慌。”
姬足又道:“安儿以后想帮人,得动脑筋,别莽撞。你这般可吓着人了,你窹生兄长为了给你求药,进宫受了好些磋磨,还受了罚。你快快好起来,才好全了礼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