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虎士迈着整齐的步子冲了进来,穿戴皮甲,手持刀戈相向,杀气腾腾。
原繁急道:“宫伯,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世子府,你带兵闯进来,不合规矩吧!”
密纳躬身一礼,淡淡笑道:“公子,在郑国,君上说的话,就是规矩。”旁人做不了主。
祝聃立即护在姬足身边,恶狠狠瞪着密纳。
窹生冷静下来,询问:“宫伯,理是这个理,但是你看,我们两位公子都在这里呢,这阵仗,太大了些,不合适。”
密纳眼珠一转,立即对虎士挥了手。虎士立即持戈而立,将吃人的架势都收了起来。
窹生的话,他听得明白,郑武公现下要立嗣。三个公子,两个大的都在这里,宫里那个哭闹的最小。论理,这两位公子未来承袭的机会最大。他今天要是落了未来国君的脸面,郑武公百年之后,他小命难保。
密纳处事圆滑,想着,反正人也跑不了,买个人情,日后也好相见。
密纳笑道:“世子,随小人进宫吧。”
“君父可还有说别的?”窹生小声问。
“君上心情不好,并未交代别的。两位公子还是速速回宫伴驾,才是正事。”密纳答。
这个提醒,已经够明显了。郑武公召姬足进宫,是问罪的。
窹生有些担心,君父也是个护短的性格,又一心驯服姬足。四年前,逼姬足下跪称臣的事,他有所耳闻。如今抓了伤公子段的把柄,姬足进宫定要吃苦头。
姬足对窹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易轻举妄动。
“宫伯稍等,殿前不能失仪,祭足收拾妥当,就随你去。”
密纳点点头,只道:“请世子快些,别让君上久等。”
“多谢。”
姬足转身回房换了衣裳,只着一件单薄夹绒白衣,束了发,却未带冠。搓了搓手,灌了大碗姜汤,抬脚往外走。
风扬抱着皮裘和外衣傻了眼:“世子,公主已经病了,你也要把自己折腾病才甘心吗!”
“叔扬,照顾好府中,这个时候,原繁不能回宫,你莫让人钻了空子。要是原繁死在我这里,我就说不清楚了。”
“世子!”风扬拦了姬足,八字胡翘得老高,“你这是何苦!要药,就大大方方上门去,他郑掘突的儿子惹了祸,还敢不给?”
“话不是这么说的。”姬足叹,“我给了公子段三刀,总要给出个说法。”
风扬呆滞道:“三,三刀……”
“可怜天下父母心,郑公是来找我要说法的。”
“不行不行,你更不能进宫了!那郑掘突夫妻都是护犊子的!”
“叔扬,我就是这般,他才不敢动我。”姬足拍了拍风扬的胳膊,“放心吧,我怕死得很,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在府中给我备好御寒的药,我回来喝。”
“可是他对你下手,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我会吃亏么?”
风扬点了点头,这才让了门。姬足挺直腰杆往门外走去,负着手,冻得毛发僵直也端住了姿态。
密纳看了两眼,没瞧出名堂。
他出宫时,君上已经将那把杀过犬戎的剑拔出了鞘,今日说不好,又要饮血的。
密纳心中感慨,窹生这般懂事,就不知道武姜到底是怎么想的,怎就非要偏袒公子段呢,平白惹出祸事来,连累他们这些当差的下人不好做人。眼见这祭国小世子已经又算计上了,但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祝聃急得拖住姬足:“世子,你穿单件,路上受了寒怎么办!”
“我是去请罪的,自然就要有请罪的样子。”姬足对窹生道,“事情有变,我不能同你去了,原繁可陪你进宫……”
“阿哥也受了寒,就在这里将养。我去去就回,定把药求回来。”
窹生想,原繁去能起什么作用,反而让母亲更是恼怒,药也不好求了。到时候,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原繁还是个问题。没有姬足,祝聃这个冲动的他也压不住,只有自己去。
该来的还是要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宫中去,郑武公一怒之下,连马车也没派来接。天寒地冻的,竟要姬足步行入宫。路上,窹生还问了姬足好几次,每次姬足总是摇头。待到进了宫门,要分道扬镳时,姬足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牙关打颤,快说不出话来了。
窹生担心道:“世子,你披着我的衣裳去吧,我回宫加一件就是。”
姬足还是摇头,哆嗦着行了一礼:“拜托了。”
短短三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窹生直视姬足的眼,坚定道:“我说过,安姬也是我妹妹。”说罢,转身往燕寝走。
明堂里,
郑武公蹲坐在台阶上,目光游移在右手的青铜剑。剑身上鎏金镶着绿松石,流光四溢。他的手指反复徘徊在冷冰冰的剑锋上,面色阴沉。
公子段才八岁,那血淋漓的胳膊,皮肉外翻,着实吓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姬足敢伤他儿子,这事断不能善了,不能给人立下先例。哪怕武姜不过问,他也不会放过姬足。
凭什么伤他儿子?
他这几年,为了减轻境内世族对君位的钳制,确实太过纵容姬足了。眼前姬足跨进门来,郑武公下意识往剑柄摸去。敢刺他儿子两刀,他定要刺姬足几剑才解气的!
姬足走得快,脚步不稳,还三两步蹿了过来,跌跌撞撞的。
郑武公霎时顿住,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衣服,怎么那么眼熟呢!白白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
郑武公眯了眼,又骤然瞪大。
姬足打着哆嗦,无时无刻不关注着郑武公的举动。见郑武公回过神来,撩袍就跪。
“臣来领罚。”
许是全身上下都冻得僵了,姬足动作有些慢。可郑武公却宁可他慢些,再慢些,免得扶不住,哪还记得刺姬足几剑为儿子出气的事。
郑武公脸色涨红,急得出了一身汗,在姬足膝盖落地的一瞬,堪堪将姬足扶住,大力将他托起:“爱卿何必如此。”
“臣犯了错。”
“坐下说话。”
手上温度低得惊人,郑武公拉着姬足到火盆边坐下,脸色又变回黑沉。
他说这衣服怎么那么熟悉……
特娘嘞!是天子赐封世子时,一同赐下的礼服!天朝规制,绝无二家,姬足没加外裳,又是白白一片,远了看和平时穿的常服无异,他竟一时没辨认出来。
特娘嘞,哪是来请罪的,明明就是来要命的!偏偏姬足还没坐马车,招摇过市,让人看了个清楚。都城中,国外耳目尤其多,难保没人认出来。他今天出气让姬足跪了,就是拿自己当了天子,是僭越祖制,明日就是诸侯兴兵讨伐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