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繁难得强硬道:“有些事能让,有些事不能让!国祚不是儿戏,只有合适与不合适,没有让来让去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郑国着想!三千诸侯中,先君好不容易打下基业,你身为子孙,怎么能不顾宗庙社稷呢。这是千古罪人!”
“有无母亲,有何不同?母亲不支持我,你我兄弟说起来……并无二致啊。”窹生诚恳道,“与其让我去争,磋磨了兄弟情分,我倒宁愿是你……”
“屁话!她不愿意又如何,你到底还是她亲儿子,申侯还是会认下这层血脉关系。”原繁抓着窹生的双臂,怒道,“你真的觉得公子段适合吗?他从小就争,就抢,和祭足不对付。真要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对祭国宣战。祭国是天朝世袭官爵,君父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不是给郑国肇祸吗!”
“再说,祭足追查祭国先君死因,这事你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频频对世族出手,其中定和细作有关联。君父不声不响,也是知情的。但我认为,这都是其次。君父想借祭足的手,帮你荡清前途,免得你未来受制于人。公子段将此事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明,连这点都看不清楚,如何为君!”
窹生心神一荡,隐忍多日的话就这么出了口:“可是我能如何啊!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弟弟,我能如何啊?段儿说了,他想当国君,我若不舍,母亲必视我如死仇。那日,我问了,她说,我若相让,她便信我……”
“混账!狗屎!鸱鸮的喙子,嘴里叼的比喊的更实诚!”原繁急道,“你要校周公之德行,也要看清楚他到底是成王,还是管霍之辈!”
原繁用鸱鸮(chi,xiao)来比喻武姜,用三监叛乱的管叔鲜、霍叔处,窹生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在他心中,在他还在极力掩饰的时候,母子亲情早就淡了,兄弟之情早就被一次次的牵连消磨了。
窹生半响不说话。
原繁冷静下来,长叹:“你当真想让?”
“是。”
“这事不是儿戏,你切莫轻举妄动,再观望观望再说。若他真能担此重任,再让不迟。”
窹生站起身来,拍了拍原繁的肩,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没想到,最后肯支持他的,竟是这个只有一半血脉情分的哥哥。
关乎自己将来的命运,原繁拦住了窹生,却不敢耽搁,寻了个借口出宫,找姬足商议对策。
这时候,姬足和安姬、祝聃,在院子里晒太阳。
安姬裹着羊羔皮,脸上露着一丝红润,时不时轻咳两声,叫姬足和祝聃心痛得很。
原繁跨进门来,立即行了礼。
不等姬足发话,祝聃先气道:“你还好意思来,那夜你去哪了?”
原繁苦道:“我怎么了?”
“祝聃。”
姬足一喊,祝聃便怏怏收了声,鼓着腮帮子嘀咕道:“世子说了,我就不和你计较。”说罢,见姬足还盯着他,也明白了一丝,又对安姬道,“公主,我们去吃肉。”
安姬知道祝聃不仅说话不经头脑,记性还好,卖人一个字都不漏的。明白哥哥有事要和原繁说,刻意回避祝聃,便点头应好。
原繁郑重行了跪礼。
“先生。”
姬足自顾自道:“那夜,安姬在宫中受辱,挨了藤条,只着一件复襦,就被关了柴房,连饮食也没送一口。开春这天气你也是知道的,半夜我闯宫的时候,还颇费了番功夫。接到人时,就只剩了一口气吊着。这不,养了这几日,现在还病着。”
原繁一愣:“先生为何不找我?”
“找你有用吗?窹生也一并挨了打,你没见着他身上那条条青紫痕迹,脸上的那两道,你总见到了吧?”
原繁立即肯定,姬足是知情的。不仅知道郑武公要立嗣,还知道窹生和他的心思。他还没开口,姬足已经用这些事,来堵他的嘴了。看出姬足有置之不理的态度,原繁心中更急。
“先生,这关乎立嗣啊!”
“那你呢?”姬足反问。
“我当日便言过,我无意君位,只想为郑国开疆扩土,以慰先君先妣在天之灵。我就一当臣子的命,请先生成全。”
姬足叹:“你可知,一让,就再没机会了。”
“我知道,所以请先生相助窹生!”
姬足挑眉不语。
原繁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不好意思道:“我是有些私心,我要为臣,也要先有命才是。公子段只听君夫人的话,只有窹生才能容我。但如今,君夫人逼着窹生让位,窹生已经有些按耐不住。学生不才,无法劝动窹生。先生大智,请指点一二吧。”
“我还没指点?”
原繁顿悟,刚刚姬足说了:一让,就再没机会了。
原繁还不放心:“可是窹生被逼得很惨啊!君夫人一向偏爱公子段,以孝义压他,他一向孝顺,一定会答应的。”
“对,就因他孝顺,所以,你劝了没用,我劝了也没用。”
原繁瞪大眼,气道:“那就眼睁睁看他让位给公子段?”
姬足无语:“你说了,他会听么?”
“他听了,我说让他先不动,他便没有去向君父请辞。我们还有机会的啊,先生,坐以待毙不是你的作风。此事连累安姬受了羞辱,你最看重家人,不会轻易罢休的,对不对?”
姬足叹道:“你说得对,不变,才应万变。这就是办法,再多,便没有了。”
原繁长得比姬足高,还拉着姬足的手臂,像安姬一样撒娇:“先生,教教我,我总得稳住窹生才是,不然你做的布置都白费了。”
姬足没想到,原繁竟能看出他的已经在动手脚,顿时觉得有些好笑:“顺物之性,我教过你吧?”
原繁不明所以。
“凡物皆有本性和习性,皆不可违。可以顺着其本性去教化,而不可违背,否则会引起逆反。万物皆需尊重,更不用说人与人之间了。既不迎合,也不违逆,这样使对方心性自然、中道、柔顺了,自己才能免受伤害。”
原繁有些沮丧:“真的没办法?”
“该来的,躲不掉。不曾失去,哪懂得珍惜。”
原繁没有深剖这句话的其中含义,急急回宫,将不变应万变的话说给窹生听。果然如姬足所料,窹生只是淡淡应承,并不表态。
原繁一气之下,吼道:“好好好……你当真是油盐不进了!先生要我顺着你的性子,别强迫你,最后反受其害。是,我是个外人,比不得你们亲兄弟的情分,说深了,是挑拨。你铁了心要让我管不了,那他公子段呢?他到底是什么性子,你要这般顺着宠着?”
“许是他年纪还小……”
“小?你八岁的时候什么样,他什么样?他真将郑国放在眼中吗,真在乎那个世子的位置吗?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你想过没有,你拱手相让,是否真顺了他的意?”原繁苦口婆心道,“我这般冒险出宫,下跪求来的主意,你就真不能听听吗!”
窹生得知原繁为他,还跪着求了姬足,终于点头应下:“阿哥放心,君父正直壮年,这事,我暂且不会提的。就算要提,我也一定为你做出周全的安排,不枉费你一番情义。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是我兄长,这一点不会变。”
原繁深吸了几口气,终究不再多说。
有了两个虎士的通风报信,原繁求助姬足,又传话给窹生的事,武姜都知道了。
武姜恼怒道:“段儿,再莫信他的鬼话。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答应了让你,还让原繁私下找姬足,就是要对你下手!”
“他是我阿哥啊,都是阿媪你的身生儿子,我的亲兄长……”
“牵扯承袭,哪有什么亲情!他不对你下手,那原繁呢?娣妾生出的孩子,都有虎狼之心。况且,还有个杀人不见血的祭足呢!这些年,这两人没少对你动粗,如今牵扯到立嗣,就更不会手软了,你要多防着他们,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媪……”公子段有些犹豫。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我会为你着想。他从小就没听过我的话,事事忤逆,出了事也不和我商量,是没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中的,早都被原繁和那祭足带坏了。”武姜心痛道,“吾儿,你切莫信那逆子。阿媪只有你了,后半辈子都要靠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阿媪怎么活啊!”
说到伤心处,武姜频频抹泪。她没有发现,她对窹生的否定,是来自于窹生太有主见,让她无法掌控。公子段的占有欲,有她的遗传基因。
武姜整日说着窹生的坏话,打打杀杀挂在嘴边,要公子段离窹生远些。不明真相的公子段听了母亲的话,再受子都挑拨,心思也偏了。
矛盾因此无法调和,母子兄弟,彻底离了心。
宫中气氛更加诡异。